30、喜欢是两个人的事_囚在湖中的大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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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喜欢是两个人的事

  梨园一夜如梦,深衣只觉得有好多问题想问陌少,但看他回湖心苑后的孤倦模样,又有些不忍心。

  深衣觉得,其实也没有必要问了。

  他知道了自己是真的朱五,她知道他是和刘戏蟾、四哥都相互熟悉的靖国府大少爷莫陌,彼此之前误会尽消,前嫌冰释,那就足够了。

  陌少的话本来就不多,从梨园回来之后更是心事重重,整日价在湖心苑转来转去,似是思索着什么事情,仍是用棋子水语送讯息出去。其余时间,便是敦促着深衣绘制船图。

  深衣转着笔杆儿,撅着嘴儿道:“大叔,你比我娘管我管得还严。”

  陌少拧眉道:“我若不催着你,照你这磨蹭性子,岂不是要画到猴年马月去?”

  深衣见陌少说她磨蹭,略略有些不好意思,故意岔开话题道:“可是我上次给你画的那幅画像,不是也很好看吗?”

  船图画到后面,愈多精细部件,便要用到大量勾股数术、几何缀补之学,这是深衣最为深恶痛绝的地方。她那粗心的毛病总是改不干净,所以之前画船图,总会有人跟在后面查缺补漏,将她计算的数字重新验过,以保准确无误。如今只有她一个,自己给自己验算时便无精打采,算着算着便走了神,在纸上画起陌少的肖像来。

  结果就被陌少逮了个正着。

  深衣挨了顿训斥,但也得了解脱——约摸是陌少实在受不了她这进度,便帮她做了验数的活儿。深衣惊讶地发现陌少比她的算盘好使多了,哪怕是三角八线、割圆容方之类,问他数都可以直接得解,根本无需使用筹算和珠算,而且从来不错。

  ——难怪他这湖心苑不曾备有算盘。

  她幼时学习算术,见《数术记遗》曾有提过一种“心计”之术——“既舍数术,宜从心计”,注曰“言舍数术者,谓不用算筹,当以意计之”。她只以为不过是一种传说,没想到竟真的存在于世间,不由得对陌少又多了几分刮目相看。

  陌少冷着脸道:“画我重要还是画船图重要?”

  深衣很想说:画你也很重要啊!不过碍于女儿家的脸面,只是嘿嘿笑了两下,乖乖地拿稳了笔专心画图。陌少的画像她揣在了怀里,决定要拿回去给爹娘看一看,最终定夺一番。

  入了六月份,天气便大热了。

  老酒鬼神出鬼没的,不在的时候愈发变多,深衣几番断了肉食,心里毛焦火辣的起来。忍不住在某天下午,趁陌少午睡的时候,摸出湖去找了趟四哥,索了些银子买了许多吃的喝的回来,还有夏日穿的缣衣纱裙。上次从梨园回来,她路上多了个心眼,根据水流流向记住了出湖之路的方位,是以这回能顺顺当当地潜了出去。

  陌少自然是不许她出湖的,她方回来时,还有些忐忑,唯恐被陌少瞧出端倪来,夜里躺在床上便忍不住多翻了几个身。

  陌少闷闷道:“朱尾,你又怎么了?”

  深衣摸摸鼻子,听着窗外一湖的蛙声聒耳,突然灵机一动:“你觉不觉得青蛙好吵?我们明天炒盘青蛙吃罢!”

  陌少又不说话了。

  深衣想着红烧蛙、水煮蛙、辣子炒蛙、串烧蛙……顿时满嘴的口水,幻想着明日的大餐,快活地喃喃道:“真好吃啊……”于是满足地睡去了。

  深衣对蛙的念想并没有停留于梦幻,第二天中午,日光烈烈如浆,倾泻一地。她穿了短打缣衣,寻了个水浅处下水捉蛙。

  然而活蹦乱跳的青蛙哪是那么好捉的?她扑腾了半日,也就捉到了一只,沮丧不已地赤足爬上岸来。

  陌少正衣冠端正地在岸边冷眼盯着她。

  深衣苦了一张小脸:“捉不到……”

  陌少:“哼。”

  深衣蹭过去,嘟嘴道:“我没吃的了。”其实是骗人的,她还藏着好多呢,纯属想吃吃野味罢了。

  陌少微微蹙眉,伸手道:“给我看看。”

  深衣不解地“啊”了一声。

  陌少道:“青蛙。”

  深衣心道:你别又骂我呀!但还是乖乖地把捉到的那只蛙递了过去。

  陌少抖了块帕子出来接了那蛙,上下打量了两眼,右手两指中竟又出现了那把窄长锋利的小刀,直直插入那蛙的顶骨,向下拉开,红红白白的脑髓和纠络脊索顿时现于眼前。

  深衣难受地叫道:“捉不到就不吃了呗,你这是干嘛!好恶心!”

  陌少面无表情道:“我不看清楚了,怎么给你捉?”

  深衣惊讶道:“啊?!”

  陌少拿了一小包深衣此前买的缝衣针,不过盏茶功夫,便给深衣射捕了三四十只蛙。怪的是那些蛙竟都还是活着的,却都动弹不得。

  深衣拿了个竹筢子眉开眼笑地收蛙,欢喜道:“你是给蛙点穴了么?这灵枢九针好神,对青蛙都这么灵!”

  若是莫七伯知道陌少拿莫家祖传绝学给她捉青蛙吃,定是要气得吐血吧!

  深衣这般想着,心中却甜滋滋的。

  就算是大哥三哥,也不曾这么宠过她。

  陌少虽然不笑不言,可这也是他对她好的方式吧?

  深衣雀跃跳脱,然而乐极生悲,一个不小心便绊到了陌少的轮椅。陌少为了射蛙,轮椅本来就比较靠边,她这一绊,便让那轮椅滑了出去!深衣踉跄不稳,双臂乱抓,也向水中栽落!

  深衣哇哇乱叫着,只觉得腰上一紧,突然止了坠落之势,跌进一个清瘦却有温暖有力的怀抱里。她惶然地伸手紧紧抱住。

  仰头一瞧,只见陌少右袖中一条似银非银、似练非练的长索如白虹贯出,紧紧缠绕在飞举檐牙之上。他的袖子显然是缚在手指上,即便是这样,仍是看不见他右手的模样。

  陌少怒不可遏,斥吼道:

  “你要再把我弄到水里去,我打断你的双腿!”

  深衣觉得他这话似乎有什么不对,但她已经无暇去思考——一低头,脸颊摩挲过他的脸颊,肌肤上登时蹿过一道电光石火的酥麻触感。深衣嗅到他脖颈和发间似香非香的幽淡气息,明明是宁神静气的药石余味,此刻却让她有些躁动不安,怀中像揣了只小兔子似的,心口怦然跳动起来。

  他满面怒容,可是揽着她的左臂却是稳而有力的。

  习惯了他这种口是心非,便觉得他这种别扭的小性儿未尝不可爱。

  爱欲天成,发乎于情,于深衣而言却不会止乎于礼。

  她赤子心扉,虽不知情-事滋味,却循着心意延引,嘟起唇儿在他脸上啄了一下。然后眯起眼儿笑嘻嘻地看他,志得意满。

  陌少却像被霹雳劈了一下一般,整个人悚然惊觉,慌乱不堪地退却,揽着她腰背的手臂竟也放开了。

  深衣惊叫“哎呀”,梭地向下滑去,陌少这才反应过来,无措地又将她抱紧,上半身却尽力地与她分开。

  深衣本就只穿了短打衣衫,衣裤轻薄且上下分开两件。这一放一收,衫子便乱了,是以陌少的那一只手,便直接抱在了她幼嫩如绵的腰肢肌肤上。

  他的脸苍白而僵硬,呼吸微乱,一动也不敢动。

  她能够感觉到他整个身躯都绷紧了来,如临大敌。

  陌少一向冷峻森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深衣何曾见过他这般阵脚大乱、惊魂不定的模样?

  不过是因为她小小亲了他一下罢了。

  亲一亲有什么奇怪的?爹娘兄姐喜欢她,常亲亲她脸庞;她喜欢他们,也会用亲亲来表达。

  难道陌少活了这么多年,都没有被亲过吗?

  深衣促狭心起,探首在他另一侧脸上又亲了一下。这一下停得久些,她能清楚地感受到他面颊的温凉。

  他果然又慌乱地避开了,只是说不出话来,漆黑的眸子中尽是惶恐不安和挣扎迷乱。

  温软的气息纠缠在了一起,深衣忽而觉得这与她亲亲爹爹哥哥不同,她竟还想要更进一步的亲近。

  她还想安抚他。

  那一双薄而紧抿的唇此时变得格外耀眼,深衣心中浮出忐忑,也不知自己想要做什么,应该怎么做,只觉得心中忽然盲了,眼中只剩了那一处,双手勾住他的脖颈,闭上眼轻轻地印了上去。

  脸红心跳。

  只那一瞬。

  柔软清润的滋味让深衣食髓知味,更加用力地尝了下去,却觉得身子剧烈地一晃,两个人荡上了咫尺之外的岸边。

  陌少双膝跪倒在地,将她放了下来。

  他的一张脸仍是僵着的,机械地张了张嘴,牙齿有些打颤,喉中哽咽干涩地吐出几个字来:

  “朱尾,以后不要这样了。”

  深衣十分不解,撅嘴道:“可是我喜欢你啊,这有什么不对么?”

  他垂着头:“我……”

  深衣打断道:“难道你不喜欢我么?”

  她甚至歪下头去对着他的眼睛看,逼得陌少别开脸,紧抿双唇一声不吭,袖中长索飞出,将飘在水面上的轮椅拉了起来。

  “你很早就喜欢我了。”深衣笃定地说,“我可不是自作多情哦。不瞒你说,我昨天出湖去见了四哥,碰到刘戏蟾和她讲了我们的事情,她骂我笨呢。她说你性情古怪,心思曲折,对我说的那些话,看着是假,其实都是真。她还说,你的伤腿,从来不会给任何人看的。你愿意让我看到,那必然是对我敞开了心怀。”

  陌少闻言,双唇抿得发白,手上一抖,竟生生将轮椅的一个把手给拗断了。

  深衣本来一直懵懵懂懂的,觉得陌少做什么,她都看不懂不明白,现在却一下子觉得灵台澄明如水,陌少心意,了了在握。

  她大着胆子爬过去,一手环抱住他挺直瘦硬的身躯,一手按上他心口,感受到他混乱心跳,仰头半开玩笑地说:“莫非你只是叶公好龙呢?”

  见他仍是缄口不言,皱了纤细眉儿道:“莫非你知道了我是真的朱五,所以又不想要了?我家和你有仇么?”

  “不是!”他终于又开了口,微有些紧张地分辩。然而情绪很快又沉下去,低声道:“这个婚约,本来就不算数。”

  他仿佛有些喘不过气来,眼神迷惘,喃声道:“我……我自己喜欢你就好,不用你喜欢我……”

  说到后面,声音已经低不可闻。似乎,就要卑微到尘埃里去。

  不知为何,深衣想起端午那天,无意中瞧见他吃粽子。糯米做的粽子本无滋味,只有外面裹着的竹箬叶的天然清香。加了青艾,反有苦味。于是她给他备了一小碟白糖。

  陌少拿了粽子,蘸了一丁点白糖,放在嘴里尝了尝。深衣想他应该是喜欢甜味的。他后来还想要再拿粽子去蘸糖,几番踌躇,却最终没有蘸下去。

  他从来自律极严,处事果决,绝不心慈手软。可他对于喜欢的东西,似乎总想要接近,却又强迫自己敬而远之,是以犹豫至此。

  难道他觉得自己,也是那糖一样的东西么?

  深衣看着他小心翼翼而又茫然无助的模样,似是失群之雁,又似失怙之犊。不像一个二十四五的成年男子,反而和她一样,分明像是个于情-事上青涩无比的孩童。

  好像在他的生命中,失去了许多年。

  深衣心尖儿酸软,搂紧了他,强作欢颜道:“之前是我不对,处处讨厌你,还一心想要退婚。可是我现在都知道了呀。喜欢是两个人的事情,就像我知道了我喜欢你,那么一定要你喜欢回来,我才开心。我喜欢你,你不开心么?”

  他静了很久,深衣倚在他肩上,听见夏日温热干燥的湖风拂过耳边,满苑艾叶沙沙作响,古刹的梵呗渺渺然地响起来,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了她和他两个人——

  他终于,启唇,生涩得仿佛在说一种从未经历过的情绪:

  “开心。”

  这两个字他说得极慢,像粗砺的砂糖粒儿在他舌齿间滚过,令他缓缓品尝,不忍释味。

  深衣听来,别有一种怅然。她轻轻地摇着他道:“那,那你抱抱我呀。”

  陌少有些呆呆的,双手垂着不动。深衣拉起他的双臂,环在自己的腰背上,又猫儿般窝进他的怀里,拿鼻尖在他脖子上蹭了蹭。

  他身子微微一颤,双臂试探着收紧了些。深衣觉得这种被抱着的感觉甚好,又在他身上蹭了蹭。他似是受了鼓励,终于紧紧地将她搂定,如同抱着一件稀世珍宝,沙哑含糊地在她耳边唤了声:

  “深衣……”

  气息拂过耳侧,痒痒的,深衣嘻笑着缩了缩脖子,应道:“哎——”

  他又大了点声,一字一字地唤道:

  “深——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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