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伴星_辇道增七
乐文小说网 > 辇道增七 > 第33章 伴星
字体:      护眼 关灯

第33章 伴星

  [充电中……]

  星临的双手陷在云灼的衣料褶皱中,脑内系统提示声让他感到格外安全,他低头看着云灼,云灼俊秀眉宇间挽了一寸灼眼的阳光,轻风吹拂中,他整个人显得很安静。

  “我不生气。已经逃出来了,手可以放开了吗?”云灼悬在空中,这本该会冒犯到他的动作,惯常的愤怒却暗自平息。

  星临不是很想将他放下,刚才的舞步模拟与攻击闪避都耗费了不少能量,现在直连移动电源快乐又安全,可惜背后追兵声已现,这次的任务目标也还在地上,只能暂时将充电的事搁置。

  云灼落地,危正卿再次成为星临的负重,脚步声与兵戈撞击声接踵而至,两人脚下生风,从被搅得一团混乱的明鬼宴险险脱逃。

  看得出来残沙兵卒平日里训练有素,两人横穿喧闹的集市,追兵像是鱼尾一般,一个腾跃激起无法止息的、鸡飞狗跳的层层声浪,后又躲入曲折暗巷,侍卫四散开来,步步丈量每处苔藓缝隙。

  追兵狗皮膏药一般甩脱不开,星临紧跟着云灼上跳下窜。

  直至入夜,最后一个体力充沛的兵卒也精疲力竭,两人身后终于不再缀着索命的脚步声,也已经到了残沙城边缘的人迹罕至处。

  说是人迹罕至,其实还有几处民居。

  只不过个个黄土墙面都有几道不窄的皲裂痕迹,里面蜘蛛恣意结网,不亦乐乎,看上去已经废弃已久。

  民居前,一棵老树的枝叶比这里人气儿旺盛得多。粗壮树枝上,系着两条粗麻绳,垂坠下来,尽头是一块两头开了洞的粗粝木板,已经被磨得发亮,是一个农人自制的简易秋千,看样子是给自家小孩玩的。

  现在农人与孩童都早已搬离,夜风不请自来,在木秋千上自推自动。

  云灼倚上了树干,连带着秋千在风中颤动了几下。

  奔逃半日,他像是累到了极致,胸膛深深起伏几次,强自暂压的疲惫伴着酸痛反噬上来。原本是半倚着树干勉力支撑的样子,现在缓缓滑下。

  最终夜露打湿了衣衫,云灼坐在树下,闭目平缓气息,嘴角擒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星临倒是没有任何疲惫的感觉,他将危正卿放置在一旁,让这富商躺在草地里,仰面朝上,如果忽略之前脸着地时造成的鼻骨断裂出血,可以勉强算是一幅安详入睡的模样。

  星临直起身来,盯着那蔓延至下巴的鼻血,无声地耸耸肩,又转头看向树下的云灼。

  树下白衣人虽说力竭,但眉头舒展到明朗心情外显。生理数值也显示他貌似是心情愉悦的样子。

  星临步至云灼身边,也倚靠着树干坐下,红纱边与白衣角交叠,“危城主说那些话的时候,明鬼宴上仍有不少人,恐怕他们也都听到了。”

  云灼依然闭着眼睛,“恩,我知道。”

  星临歪头看着云灼,“那是一群走南闯北的商人,流动性极强,不出三日,日沉阁阁主的真实面目就会传遍大江南北,云公子不担心吗?”

  云灼:“事已至此,瞒也是瞒不住。让他们传去。”

  星临:“所以……他说的原来都是真的?”

  云灼半张开眼睛,看向他,“是真是假,于你来说都无所谓吧。”

  星临一愣,心中讶异云灼竟能洞察他的目的导向,一时无言,在云灼半阖的视线里,他又突然意识到这个人类并非觉察到事实,而是疲惫到这个程度还不忘试探他,他心中了然,口是心非得十分熟练,“当然有所谓,我也是日沉阁的人。”

  云灼闻言,意味深长地收回视线,沉默半晌,才开口:“也不全是真的。”

  “我确实是云归谷的人,但日沉阁却不是云归谷扶植起来的,日沉阁起初也不是个杀手组织。”云灼顿了一下,“你还记得扶木叫我什么吗?”

  星临迟疑,“少主?”

  云灼点点头,“日沉阁少主。我只是暂代阁主,而日沉阁真正的主人,已经很久不曾出现了。”

  世人传言中,日沉阁是寻沧旧都的一股中立势力,也是为茶余饭后提供谈资的杀手组织。但在五年前日沉阁并非如此。

  日沉阁本就是寻沧国所建,其主自然也是寻沧旧臣。

  五年前烈虹肆虐,寻沧国一朝倾覆,都城混乱不堪,多少人因患有疫病而被驱离在外,流离失所者,横尸街头者,数不胜数。但凡有点权势与钱财的人都在那时选择明哲保身,而旧臣年逾五十,温和良善了大半辈子,故国留给他的,只有本属他管辖的一座华美空楼阁,他思来想去,决定将这楼阁开放,收留烈虹患者。人数最多时,一座楼阁里承载了百余人残喘的希望。

  这百余人最后近乎死光,只余下几人在一场浩劫中侥幸存活。

  待到疫病轰轰烈烈洗刷过的都城归于平静,死者尸骨入土,生者还得继续向前走,曙光洒满百废待兴的长街巷陌。旧臣却只留一纸书信,三言两语告知几人说是有事要远行,而后一消失便已近五年。

  “我们一直在等他回来。”

  云灼在星临身旁,望着满天繁星,视线像是飘向了渺远的寰宇,最后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

  “我遇到他的那一晚,寻沧旧都随处可见垂死之人,地面腐尸气息几日不散,但他头顶当时的夜空,也是这样繁星闪烁。”

  “云归谷多雨,常雾气笼罩,我自幼便很少能看到这样的夜空,夜间谷内一抬眼,只有一大片模模糊糊的云。”

  仿若是轻松让云灼露出几丝罕见的坦诚,星临感到格外不适应。

  星河入眼,星临思绪逐渐发散,云灼一席话引起的怪异感从星临心底逐渐攀升上来,这股感觉微妙而复杂,他解释不清,超出了机器人之前的情绪认知范围。

  他胡思乱想着,突然联想到云灼此前在日沉阁提起云归谷时的模样,才察觉这微妙而复杂的感觉本不是源于自己本身,而是云灼。

  云灼之前在日沉阁提起云归谷的只言片语中,明明是暗藏切齿之意,此刻大漠星空下,云灼提及云归谷的口吻又掺杂进去几分掩藏不住的怀恋。

  既追念也切齿。

  星临轻轻眯了眯眼睛,陷入未解的难题。

  机器人的世界一向简单而纯粹,起初是任务成功与失败,后来他觉醒自我意识,就变成更加简单的、随心所欲的两极操作,喜欢与厌恶成为丈量事物的刻度。

  而云灼的情绪怎么会这么复杂而难以解读?星临心中轻叹一口气,感觉遇到了人工智能目前还无法攻克的技术难题。

  “云公子可真奇怪。”星临状似无意地开口,语气似抱怨也像调侃。

  云灼侧目过来,是个询问的意思。

  星临:“既然想念云归谷,之前提起来怎么还一副恨模样?”

  云灼皱眉:“我怎么想念了?”

  星临仰望星空,有模有样地复刻云灼的眼神与语气,“云归谷多雨,常雾气笼罩——唔唔唔——”

  云灼利落抬手捂住他的嘴,触到他的面颊,发觉他面上冰凉一片。

  星临还穿着那身舞女装扮,夜风缭绕过他的肩颈与腰际,吹凉本就温度不高的皮肤表面。

  “你很冷?”云灼凝眉,看向浸在夜色中的裸露皮肤。

  星临摇摇头,连带着云灼那只覆在他面上的手也来回摇晃。

  星临抬手将云灼的手扒拉开,嘴得了空,“刻意掩藏许久的身份被迫暴露,日沉阁明明与云归谷无关,现在要被世人视为云归谷麾下了。哪一件都不是好事,云公子又是为什么这么开心?”

  星临耳朵捕捉云灼急促而渐缓的呼吸,眼睛流连云灼舒展的眉宇。以最轻微的皮肤纹路去猜测最复杂的心绪转换。

  云灼收回手,将脑袋抵回背后树干,“为何你总是能猜中他人心情?”他笑了一声,“是会读人心吗?”

  星临心想着别人的心情不行,只有你的可以。嘴上却没这样回答,“是云公子这次心绪动荡得太明显了。”

  云灼睁开眼,墨蓝夜空落入他的眼睛,“闸刀落下前,是死囚最恐惧的时候,落下后反倒一身轻。”

  或许更像是摇摇欲坠的斜塔终于倾倒,一地断壁残垣虽说惋惜悲叹,却是终于了结了折磨人的心惊胆战。

  可这也是一种复杂的人类情绪。星临似懂非懂,他回想自己之前那些翻来覆去的常死,觉得闸刀落下时,切入皮肉,断开骨骼,也该是很痛的。

  星临理解不了云灼此刻似是而非的轻松与追思,便学着云灼仰面抵着树干的模样,将视野交予整片夜空。

  大漠云层稀薄,抬头便是漫天星河撞入眼眸,明亮的、黯淡的、交织成片的、孤独茕立的,都被涂在同一抹墨蓝夜色中,星临曾穿行其中过。

  星临余光偷瞄着云灼的侧脸,心想云灼今晚太像个正常人类了,情绪外显,连人类坦诚的自我表露也在刚刚出现了。

  人类一向讲究礼尚往来,礼品尚且如此,微妙人情更是不用提。

  人类的物质往来与情感交流,本质都是“交换”。机器人对此深信不疑。

  云灼一时的表露或许是愉悦心情驱使着有感而发,星临想着自己也得有点能拿得出手的往事,说出来交换一下,才算是与云灼完成了一次有序而严谨的“情感交流”。

  他将自己那些糟烂的旧事编成电子画册,在脑内反复读取,发现没什么能说得出口的。

  机器人的记忆不会衰减,他在自己的运行日志里挑挑捡捡,不是浅薄的恨意,就是杀心日益加深,转换为日复一日的谋杀概率计算。

  除了他决心杀死少将的那一刻。是个让他高兴万分的时刻。

  他还记得那时星舰正航行到天鹅星系,再一次被杀死的剧痛与舱外的一束璀璨星光同时传入他半残的感受器,那一瞬,他那颗机械脑袋像是突然顿悟出一股强烈欲望——抓住那束光,就算那根本就没有任何温度。

  发出那束光的星体,那时近在舱外,此时悬挂天边亮得出奇。

  机器人坐在树下突发奇想,半晌酝酿出一句,“云公子,你看那里。”

  星临伸着手指,以自己机生特殊时刻来做交换筹码,却丝毫没有察觉自己正在践行人类最烂俗的浪漫桥段。

  因为在他的认知中,自己如若不是被安排到少将身旁,那遍布寰宇的各类星体才是他至臻至纯的求索。

  宇宙星体,是星际探索型机器人单薄机生中最有意义的话题。拿出来做情感表露的交换,星临不禁在心底夸赞自己的诚意。

  云灼一头雾水,循着星临指尖方向望去。

  枝叶缝隙里,可窥见点点星光,万点银光中有一颗琥珀色亮光独独高悬,若是看得再仔细些,再耐心些,能看到那琥珀色星星的周围散发莹莹蓝光,是另一颗蓝色伴星与其相依。

  星临目光定在那处,远超于人类的视力让他将这颜色对比鲜明的两颗星看得十分明晰。

  星临:“公子知道辇道增七吗?”

  星临:“它肉眼看上去是一颗单独的星,实则是颜色鲜明各异的两颗星。”

  云灼也看着那处,“一蓝一黄,今日晴朗夜色,恰巧能看到双星凌空。”

  星临笑道:“原来公子早就有所耳闻。”

  云灼点点头,“双星凌空的奇景少见,传说是一对有情人被烈火灼死后化作的,虽说在地面上看,两颗星紧紧相依,但在真实寰宇中,它们之间相隔数十万载的距离。”

  星临的笑微微有些僵住。

  云灼没有察觉,继续道:“我遇到老阁主的那一天,也是个晴朗的夜晚,那天也能将辇道增七看得这般清楚。”

  云灼抿了抿嘴,“他也是像你一样,指给我看。还跟我讲了这些。”

  星临:“……?”

  云灼:“你听到了吗?”

  星临:“……”

  当然听到了。可星临完全不知道怎么接话。

  实在不好意思,机器连不上你们人类的浪漫情怀频道。辇道增七就是个美丽的双星系统,只不过恰好能在这里肉眼可见,什么古老传说,什么灼烧有情人,都是人类强加的无聊幻想而已。

  老子在那两颗星之间做了个特别明智的决定,我只是想说这个。不是想听一个心智健全的人类幼崽都不一定相信的骗人传说。

  星临在心里连叹三口气,嘴上却一丝不苟地赞叹,“这传说真是……浪漫。”

  虽然不屑着人类对星体的幻想编造,但更夺取注意的是云灼此刻愈发外露的心绪。

  此前对云归谷的怀恋似是而非,看不分明,而方才云灼对老阁主的想念让星临更加确切了一个想法——

  星临自己行事原则确实简单,而云灼正与简单相对,他恰好是星临见过最复杂的人类,谜团缠身,心口不一,真实情绪不外显而导致他人难以投其所好。

  今晚夜空中一颗星,像是将云灼的坚固外壳豁开一道裂缝。

  星临虽只能窥探到内里的冰山一角,却陡然打消了此前束手束脚的一股疑虑。

  云灼再怎样克制自身,与生俱来的感性本能有时还是会在他那颗百转千回的脑袋中占据上风。

  他再怎样复杂,也是一个囿于烟火气中的人类。

  而人类,千千万万个都是同样辗转一生,又有哪个能拒绝快乐和爱呢?

  想到这里,星临面上不可自遏露出几丝浅淡的笑意,夜色凉如水,映不亮他的眼底,却足够渗透他暗藏的不怀好意。

  一阵夜风抚过,轻佻地将他衣衫上红纱扬起,蹭过星临冰凉的指尖,他想起自己在偃人集市的暗巷中,被云灼拥住时的场景,那时云灼手臂环着他的肩,指尖隔着薄薄一层衣料抵住他的肩胛骨——

  那时锣鼓喧天的心跳声与攀升的激素指数,就已经初露端倪。是他的可趁之机。

  请收藏本站:https://www.lw123.cc。乐文小说网手机版:https://m.lw123.cc

『点此报错』『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