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群蝇_辇道增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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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群蝇

  星临与云灼的视线一触即走,云灼甚至来不及捕捉其中那一丝扑朔的意绪,只听见耳畔明晰的一声——

  “咚。”

  这一瞬,响起的究竟是轻灵鼓声,还是被无端扣动的心弦,云灼分辨不清,现实与幻想发生了片刻的混淆,喉中痛意奇妙地溃散消失。

  宾客满座中,隐秘潦草的视线相接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云灼在宴会边角,从容不迫地便览全场;星临在酒意鼎沸的中心,心怀不轨地顾盼巧笑;扶木淹没在诸多偃商中,嘴上应付着领桌的寒暄,眼睛状似不经意地飘向主位方向。

  酒过三巡,正午日头开始偏移,时候不早,却没有人离席。

  准确来说,是没有人敢离席。因为城主还没走。

  主位那张格外华美的案几上,饭菜酒食没动多少,越来越刻意的喧哗声中,危恒还在闭眼小憩,他已经睡过去大半个明鬼宴。许是冥冥之中感知到了太多注视的视线,城主眼睛半睁的时候,在座偃商都在心里松了口气,想着天黑前总归能回去了。

  突然间,一道拉长的声音传来,由远至近。

  “报——”

  来者并非一人,而是一支身着统一杏色兵装的小队,他们步伐齐整却快速,从庭院大门至宴厅只是几次呼吸的功夫。

  他们踏入厅内时,主位上久睡不醒的危恒倏地警醒过来,他看迎面而来的士兵,“怎么回事?”

  直至那队人走近,云灼才看见为首的两个士兵手里拖着一个人——

  那人的头深深地垂着,随着身侧两人的前进步伐摇晃,显然是意识不清。他右手臂处的布料裂口狰狞,一边衣袖已经被粗暴撕掉了,腕部皮肤裸露着,上面蜿蜒着一枚明晃晃的雪青色刺青。

  众人纷纷交头接耳,“怎么又是栖鸿山庄的人,这个月已经抓到第三个了吧,他们到底要干嘛?老鼠似的往城里出溜,烦死人了。”

  “活腻歪了呗!正好酒足饭饱,也有功夫正好剐上他三层。”

  “你吃饱了,我还没呢!”有人啐了一口,“现在也没法继续吃了,这狗东西真特娘的扫兴。”

  那人手腕垂成了个半死不活的弧度,雪青色的线条渗入皮肤表层,勾勒出一只鸿雁的轮廓,翅膀展开,像是马上要从那人皮上挣脱出来。

  人声嗡嗡中,为首士兵利落跪地行礼,“城主,在城南客栈中发现一个栖鸿人,届时其行踪鬼祟,被客栈老板发觉,现已证明其身份,请城主处置。”

  危恒翘着二郎腿在座上抱臂,英俊的脸上没有半点睡意,语气不善道:“城中发现的?各个城门处的关卡是虚设的吗?这么大一个人,手上刺着这么明显的刺青,是怎么进来的?”

  士兵行礼的头低了下去,“……属下不知。”

  “立刻去查!”危恒道。

  “是!”士兵道。

  士兵起身转身,拖起那昏迷不清的栖鸿人便要整齐退下。

  突兀的插曲随着士兵离开的脚步眼见就要结束,在那坚硬兵靴与门外石质地面相触的一刹那,危恒的声音又始料未及地传来——

  “等等。”

  士兵听令立刻停下脚步。

  主位上的残沙城主嘴角擒了抹危险的笑,“你们走,把人给我留下。”

  顷刻间,偌大的厅堂,翻腾如浪的热闹被危恒的一句话冻结,在场所有人都在同一时间选择了缄默不言。

  这句状似闲适的话,像是流火弹炸响在云灼耳侧,他顿觉不妙,立刻在对侧偃商中搜寻扶木的身影。

  他知道,这一瞬极为异常的死寂,是山雨欲来时的平静,是嗜血行刑者在挥刀之前的屏息蓄力。

  “杀了他。”

  一道声音从诸多偃商中传来,这声音没头没脸,不知发声者是谁,或许是第一只刺破自己的蛹出世的苍蝇,他振翅的声音堪称一呼百应。

  “杀了他!杀了他!”

  一开始只是一人平平开口,接着十人嘈杂,最后变成几十人的齐声高呼。

  人事不省的栖鸿人听不见这呼声,他被士兵用力扔在了楠木高台上,这座方才还盈满轻歌曼舞的高台,就是他的死亡之所。

  高呼声越演越烈,每一次声带震颤都是在散播一种传染性极烈的情绪瘟疫,厌恶,仇恨与狂热不断蔓延开来。

  危恒抬起胳膊,一只手掌手心向下,在空气轻压。

  这轻微的动作来得如此有效,所有振臂高呼的残沙偃商都会意,自觉噤声。场面一度平静下来。

  危恒懒洋洋道:“寻沧分舵传来消息,说唐元白失踪,这已经近半月,估摸着也活不了了,大家也都知道,这血鹰之刑要耗费不少力气,谁今天愿意出这个力,谁便可去接替他。”

  血鹰刑,是残沙城专门用来惩治罪人的一种残酷死刑,罪人被划开脊背,肋骨向外部两侧一根根掰开,血色鹰翅初具雏形,再将肺叶小心翼翼拉出,覆到肋骨上,此时罪人必定被剧痛和窒息共同侵袭,直至断气时,那被拉成薄薄一层的肺叶还在肋骨上鲜血淋漓地嗡动着。

  像一只振翅欲飞的、令人作呕的鸟,格外适合栖鸿山庄。

  残沙城与栖鸿山庄,百年间新仇旧恨反复磋磨浸泡,说残沙城嗜血,好像也不全是,他们嗜的,只有栖鸿人的血。

  危恒话音刚落,第一排便有一壮硕偃商起身,腰边未佩任何武器,脚步也虚浮,不像是个会功夫的人,但也不碍他跃跃欲试地向身后侍卫借了刀,大跨步地走上高台。

  他昂首挺胸,像个即将被授予荣光的勇士。

  栖鸿人恰好是被面朝下扔在高台上,布衣覆盖的脊背飘扬的红纱轻抚而过,宛若鲜血奔涌的预兆。

  偃商挥刀毫不犹豫,刀锋却因他本身疏于功夫而发生偏斜,力气也不足,只在脊背上划出一道歪斜的血痕,未能成功划开背部皮肤。

  “再来!”一人举杯为勇士打气。

  “再来!再来!”

  偃商看向危恒,城主居高临下地觑着他,扬起一侧剑眉示意,一字一顿:“再来。”

  偃商受到了极大的鼓舞,俯身将那栖鸿人本已破口的布衣撕开来,嶙峋脊骨凹凸,清晰可见。

  他抡圆膀子,紧紧盯着那蜿蜒一根的脊骨,心中预演着方向,想着一定要来个漂亮的血肉横飞!

  他大吼一声,全身乱七八糟的气力不由分说地注入这一刀中,竟让他挥出了破竹之势。

  “叮!”

  偃商只觉眼前一道银光闪过,刀刃被一阵外力猛然击开,方向比第一刀偏移更多,可他此时全身气力完全刹不住,狠狠地砍进栖鸿人身侧的楠木台面里。

  远处地上,一只银质酒杯刮擦着地面,银陀螺似的高速旋转着,承载着无数道目光。

  在其他人还在盯着那只酒杯时,危恒追寻着银光闪出的方向,视线落在了人群中的一个身影上——

  那人一身杏色短打,衣着款式与残沙城偃师极为类似,远远望过去,乍一看并不起眼,可惜一双眼睛颜色各异,其中一只是灿若琉璃的湛蓝,细看之下实在是不同寻常。

  危恒盯着那道身影,扬声道:“这明鬼宴人实在太多,没看见这群铜臭满身的商人里,竟还有日沉阁的贵客,有失远迎。”

  闻言,那人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攥了两下,自然展开时,他下定决心似的,迈开步伐,从安全的人群里走了出来——

  ——他站定在楠木高台前,抬眼望向主位的危恒——面容暴露无遗,供人打量揣测。

  “异瞳偃师?他是日沉阁扶木?”他听见身侧不远处有人低呼。

  危恒颔首,看着台前的单薄身形,“扶木公子。久仰大名,不知阁下不远千里来我残沙城,有何贵干?”

  扶木开口的声音还藏着深层的颤抖,“没有贵干。悬赏任务,与危城主无关。”

  危恒:“呵,所言不错,日沉阁行事,我确实管不着。可你出手阻碍我残沙内部事宜,不合情理吧?”

  确实不合情理,日沉阁是个中立组织,向来只拿钱办事,毫不含糊,从不参与到各个势力的恩怨纠葛当中,扶木方才的情急之举,无异于惹祸上身。

  扶木咬紧后槽牙,片刻后松开牙关,再次对上危恒的冷冷目光,开口:“这个人我要带走。”

  危恒:“什么?”

  扶木眼中再无惧色,高声道:“危城主,这个栖鸿人,我要带走。”

  残沙城主一愣,“你做什么梦呢?你以为你现在是在哪?”

  扶木神色紧绷,谨慎地后退几步,他身后那行刑失败的偃商还在与那深陷于楠木中的刀锋较劲,扶木转身跃上高台,一脚将那偃商踹下去,伸手便要去架起那昏倒在地的栖鸿人。

  危恒缓缓起身,步下主位,闲庭信步般走过来,“世人皆道日沉阁消息灵通,擅长审时度势,谨慎而行,现在看来也不见得。”

  “这厅中随行侍卫众多,窗外院内又布满巡逻傀儡,阁下这是有多大能耐,自信能单枪匹马闯出去,更不用提肩上还扛着一个人。”

  危恒越来越近,眉宇间寒意凝聚。周遭传来阵阵刀剑出鞘声。

  “不劳您费心,我定能出去,”扶木架起那人,转过身迈向门口,“再说,谁告诉你我是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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