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番外·徐灵胎_囚在湖中的大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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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番外·徐灵胎

  我叫徐灵胎。

  我本是个散淡山人,山间采药行医为生。方圆百里内的溪涧沟谷、崇山峻岭,无处不曾留下我的足迹。

  唯有一处。

  那高崖险峰之上,不知何时耸起一座浮云高楼。曾经的上崖之路都被截断,天堑之间,平空横过三道铁索链桥。

  若非身怀绝技之人,无人能过。

  我时常仰望,偶尔好奇。只是我是个谨慎保守的人,从来不会因为好奇去挑战我不该挑战的东西。

  这般宁谧的山中生活,我本以为可以一直过到老死。娶个贤惠的女人,生个孩子承继我们徐家的世代相传的医术——我们徐家人,世世代代都这么过。

  不速之客的到来,在一个漆黑的雨夜。

  从此我的命运彻底转向。

  我被捉去了那高崖之上。被凌空提过那几道铁索时,我险些吓得虚脱过去。

  高楼之中,有一个腹部高高隆起的女人,漆黑的长发被汗水湿透,一绺一绺地粘在脸上。她断断续续地呻-吟痛叫,我一听,便知她难产,已经熬了不下一个日夜了。

  然而一转目,旁边横七竖八躺了好几个婆子的尸体,全是一刀致命,我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这辈子都没见过这种场面。

  一把奇长而窄的刀架到了我的脖子上。

  “半个时辰之内,她若还生不出来,这些稳婆就是你的下场!”

  这个高大削瘦的男人的口音有些奇怪,不像是中原人。我稳住心神,去探了那个女人的病状。

  这女人再撑得一个时辰,恐怕就不行了。难怪他会去找我这个男人来接生。

  刀仍架在我的颈侧。

  “能不能!”

  我知道我只要说一个“不”字,这颗脑袋就不在我肩膀上了。

  于是我咬咬牙:“能!”

  横竖都是死,不如背水一战。

  我要了一个两个婢女打下手,让那个男人在外面等着。

  中原人的规矩,女人生子,男人不能见血光。

  细查之下,我才发现这个女人身体此前似乎受过长期的折磨,气血阴虚,体质极差,恐怕这个孩子生出来后,她再也无法生育了。

  她的胎位不正。胎儿不是头朝下,而是双足朝向宫颈。

  但她的症状,又与其他寤生的孕妇不同——倒像是自己折腾成这样的。

  我再度去探了她的脉,脱口而出:“你让自己早产?!”

  这女人的一双眼睛生得极美,此时竟露出凶光,雪玉一般的手腕抖出一把尖刀对准了我,声气虚弱,却恐吓道:“你若多言半句……将你……拆骨卸肉!”

  我想着如此一个绝色美人,又在难产之中,能有多大威胁,脸上便露出些许不在乎。

  然而只见两道白光自她手中飞出,割断了那两名婢女的喉管。

  她对自己都可以那么狠,更何况是对别人?

  我终于知道,这个高楼之中,没有一个是善茬。越是美貌的人,就越是可怕。

  我被软禁在了这个地方。

  许久之后才知道,这儿,正是江湖上人人闻之色变的凤还楼。

  而我,是楼中除杀手之外,唯一一个可以说话的人。

  其他人,都被灌了哑药。

  我时刻如履薄冰。

  我知道一旦哪天我失去了用处,便只有死这一条路可走。

  所以我无一日敢懈怠自己的医术。

  事实上整个凤还楼中,没有一个人敢有片刻的懈怠。

  停下来的人都会死。

  那个早产的孩子,在七年之后,正当我几乎已经忘了他的时候,又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我看见他的右手失去了三根手指。光秃秃的半个手掌红紫发亮,高高肿起。

  我轻轻一触,他的脸色登时惨白,额角渗出豆大的汗粒。

  半边手掌的骨头都碎成了粉末。

  但这个孩子没有哭。待剧痛过去,呼吸平静了,他左手拿出一块削得光滑的扁形软木给我,漠然道:“放进去。”

  我愕然不知其意。

  他说:“骨头剔出来,木头放进去。”

  我惊呆了。

  这个小小孩童,不过七岁。面无表情地说着这句话,就仿佛这手根本不是他的。

  他从头至尾看着我动完了刀子。一片片碎骨混着血肉被取出来时,他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我把软木置入他软塌塌的手掌中,他甚至指点我要留下一条小小的口子不要缝上。

  很多年之后,我才知道了他这么做的用意。

  软木被捏碎取出之后,他有很多东西可以藏在里面。比如,刀。

  这把刀刺穿了很多人的心脏,包括凌光和倚天。

  凤还楼中,我本不该生情。可是我无法控制地喜欢上了一个温柔和顺的女人,名叫秦桑。

  秦桑是凤还楼的绣工,亦是所有杀手的绣工。

  她为所有人裁衣,亦为所有杀手纹下刺青。

  我们在月黑风高之夜提心吊胆地偷-欢,任何细小的声响都让我们惊悸。然而正是这般隐秘的欢-情,让我们彼此在这黑暗中生出新的希望。

  秦桑是个很可爱的女人。她虽然被药哑了嗓子,发不出声音,可是每次笑的时候,都会捂起嘴来,像个小姑娘一样。

  她借着朦胧的幽光,打着手语和我讲许多刺青时候的有趣事情。

  “我看得顺眼的人,就给他们刺好看一些。不顺眼的,就随便给他们刺啦!朱雀刺成小鸡仔,玄武刺成大乌龟什么的。”

  “凌光手下有一个孩子,很小,但杀的人太多,整个背都快要纹不下了。他从来不说话,别人都以为他是哑子。可是我很喜欢他,他背后的朱雀,是我最用心的一幅。”

  “告诉你一个秘密,这刺青,并非真的不可以洗掉。我家的老祖宗在配制药水时,其实留下了破解的方子。只是这方子中有一味原料,极其难得——就是凤尾苏铁的果实。”

  时间在惊心动魄中流淌,就像那日夜奔腾不息的大江。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在和秦桑私密的来往和交谈中,我越来越关注那个孩子。

  他叫陌上春。

  但是自他手伤愈合之后,便很少再出现在凤还楼。

  他长得很快,很快便长成了一个身姿修长的少年。

  如果不是因为越来越像九仙夫人的容貌,我几乎认不出来。

  凌光狎昵地摸着他脸上的道道伤疤,“这么个美人胚子,不练色杀太可惜。徐灵胎,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把他身上所有的伤疤都给我除去,尤其是脸和四肢。除不掉,他有几道疤我就原样割你几刀。”

  陌上春傀儡一般任他摆布,眼神空洞,面如死水。我疑心此前见到的那个指点我剔骨缝手的孩子,和眼前这个逆来顺受的沉默少年是不是一个人。

  我不敢怠慢。

  他身上的伤疤太多,鱼鳞一般。我不得不用药水腐蚀去已经无法再生的瘢痕表皮,再用三生之药助他长出全新的肌肤。只是他胸腹之上的老伤太过陈旧深刻,终究是无法完全除尽。

  浑身皮肉都被腐蚀去的过程有如炼狱。纵然我给他吃了曼陀罗散,他还是被疼昏过去无数次。身上唯一可以出汗的地方只有背部,他身下的床褥都被湿透,我不得不不断给他更换床单。

  自始至终,他没有哼过一声。

  肌肤完全长好之后的他,宛如传说中的莲花太子重生。

  我方懂了为何凌光一定要让他习练色杀——无论男人女人,都是抵挡不了的。

  只是我拿镜子给他时,他无比厌恶地转过头去,不愿意见到铜镜中自己的模样。

  我忽然想到,过去的那副浑身是伤的样子,或许是他明明躲避得过,却故意让自己伤的。

  我在凤还楼中的地位,越来越稳固。

  然而这并不能拯救我和秦桑之间的爱情。终于有一天,我与她的幽会被撞破,两个人都被捆了起来,送到了楼主面前。

  我苦苦乞求,楼主一句话没有多说,拿尖刀挑断了秦桑的声带,将她投进了暗牢。

  如果说哑药还有治好的希望,可是声带被挑断,我便永远也听不到秦桑的声音了。

  我悲苦欲绝。可是秦桑究竟还没有死。那么我必须也苟活下去。我知道这正是楼主不杀秦桑的目的——我还有利用价值,而且我只能心甘情愿地为他所用。

  毒,毒,毒。

  我从一个医人者,变成了一个杀人者。

  内心之煎熬,日日夜夜。

  我一直告诫自己,忍下去。总有出头的一日。

  因为不止我一个在忍耐。

  陌上春来找我要花非花。

  我不敢直接给他。这是九仙夫人的秘药,连凌光和楼主都不曾知晓,却不知他是何时得知有这种东西的存在。

  我禀告了九仙夫人。

  九仙夫人巧笑倩兮,“他要多少,你给他多少。”

  终于有一天,楼主出楼办事。这天凌光不知为何,很是高兴,晚上召集了所有自养杀手,还有楼中如我这种执事之人开怀畅饮。

  自养杀手中只有一个人没来,就是陌上春。听说他修习倚天的功法,自律如苦行之僧,不食肉,不近酒色。

  喝到酒酣耳热处,凌光醺然大呼道:“给我把陌上春叫来!”

  片刻之后,那个乌衣少年漠然而来,束手堂中,缄默无语。

  凌光将他上上下下一阵肆意打量,猖狂大笑道:“浮世如梦、唯有狂醉!今儿开心,就让你们都见识见识我扶桑的歌舞!陌上春,来一段《鸣神》给大家助兴!”

  我不是扶桑人,虽在凤还楼已经待了十二年之久,能听懂大部分的扶桑话,但是仍不知凌光口中的“鸣神”指的是什么。

  陌上春的脸色明显的变了。

  “我不作女形。”

  一枚飞旋的手里剑毫无预兆地直取陌上春喉心,令满堂人众大吃一惊。

  陌上春猝然躲闪,那锋利的手里剑仍是在他颈上划出一道细细血痕,以诡异的弧线又飞回了凌光手中。

  “我让你扮,你胆敢不扮?!”

  陌上春没有再说话,沉默地走了下去。

  再回来时,已经完全换了女形模样,华丽艳,惊艳至极!所有人目瞪口呆,唯独凌光击掌哈哈大笑。

  他脸上和脖颈都敷涂了浓厚的白粉,眼角扫一点鲜红,唇上亦是朱红一颗,全然看不出本来面目。穿的是妖艳到极致的扶桑戏装,最外一层的黑色丝襦上刺着梅花、竹叶、松枝,金线捻绣,光亮夺目。里面一层朱丹色鲜丽锦衣,亦用二十四色的丝线,绣出开屏孔雀,繁复尾屏层层叠叠地铺张,一直拖曳到地面……他裹在这数层堆叠的华服之中,木偶一般没有活体的温暖和生气。

  他向来身体消瘦,如此更显得纤弱而虚幻。凌光亲自奏响了长呗三味线,他执着朱漆小扇的手腕轻振,蹑节碎步而动,既缓且静,却是令人恍惚出离的舞姿。幽玄之意,轶态横生。

  他非是女人,可这般诡谲的装扮和乐舞,却比女人还要蛊惑人心。

  其他人看的如痴如醉,我心中却愈发惶恐。看着那双空洞双目,我眼前仿佛又出现那个冷漠的小孩,拿着一块扁平的软木对我说:“骨头剔出来,木头放进去。”

  三味线乐声骤转,他手中漆扇嚓然掸开,若有若无的幽秘的香气登时弥散开来。场中人人似都被摄了魂一般,脸上现出淫-亵之色。

  我遽然警觉——这味道我再熟悉不过,花非花。

  恐惧如蛇缠上我的身体,我借口多饮需要净手,匆匆跑了出去。

  方至窗边,便见里头白光如虹,血色四溅!

  那些尚沉浸在幻象中的自养杀手尽数被陌上春袖中长索割破了喉管。

  凌光到底修为更高,这等剂量的花非花对他不会那般快生效。他面上现出迷离神色,一步步走近陌上春,迷惑道:“你把他们都杀了。”

  陌上春语声木然呆滞:“作女形,只为杀人。”

  凌光的眼神更加迷乱:“你把我手下的自养杀手全杀了。”

  陌上春道:“凌光阁有我一个,足够”

  凌光大笑,伸手探向他那银线刺着瀑布图案的繁丽腰带,吐着气道:“望月。”。

  陌上春顺势靠近,短刀入肉无声。

  “你也要死。”

  凌光脸色骤然扭曲,血聚双眸,一掌砰然击上陌上春胸前。身躯单薄的少年如断了线的纸鸢,闷哼一声飞出了窗外,重重跌落在地,口中鲜血接连呕出。

  我久为武者之医,自然看得出凌光临死之前的一掌虽不致命,却让陌上春周身经脉寸断,武功尽失。

  他伏在地上,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尽是充血戾色。

  他还想杀我。

  凡是看到他扮女形模样的人,都得死。

  他就算没了武功,身受重伤,要杀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仍是易如反掌。

  我双腿灌了铅一般,恐惧而绝望。恰此时,一枚纸卷无声无息弹入我手中。我颤颤地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寥寥几个小字:

  靖国府,灵枢九针,复元。

  我霎时间反应过来,连连叫道:“不要杀我!我可以救你!可以让你恢复武功!”

  他放了一把火烧光了那个阁子。在我的恳求之下,他亦打开暗牢,放出了秦桑,我告知他可以去靖国府学灵枢九针。

  他知道了我想带着秦桑离开凤还楼,便让白音带着我和秦桑过索桥,给了白音一枚印鉴。

  “我过去挣下的银子,都在太平钱庄。你拿去随便用罢。”

  白音自不愿意离开他。他亦不多言,将右手龙魂索横过铁索,左手执着末端,飞快顺着铁索滑了下去。龙魂索与精钢锁链摩擦出一路炫亮火花,瞬间消失在了山间浓浓雾岚之中。

  我们三人过去之后,却再也没有找到他。不见尸骨,我们相信他并没有死。他迟早都会去靖国府,找他的父亲学灵枢九针。

  陌上春做到凌光二品所得的赏银,足有数万两。白音取了一部分,执意要去京城。

  我想远远地躲开一切,秦桑却打着手势说:

  “他救了我们。她也救了我们。”

  秦桑并没有读过书。她只懂得刺绣和刺青。

  可这样一个女人,比我更懂恩义。

  我们三人一同去了京城,用陌上春留下的钱,盘下了一个当铺。秦桑本来姓董,这当铺,便唤作了董记当铺。白音精通易容之术,我们三人乔装改扮,伪造了身份,在京城住了下来。

  白音几番潜入靖国府,易容打听,才知陌上春被囚入了一刹海,白沙阵防,京军镇守,根本无法接近。

  我们只能等待。

  我配出药方,医好了白音的嗓子。只是秦桑的嗓子,永远也好不了了。她打着手势,笑着说,我们能活着出来,还能够在一起,便足够了。我们可以生好些孩子,叽叽喳喳的,一定很热闹。

  白音知道了刺青可以洗净,便远赴南越,开始寻找凤尾苏铁的果实。

  直至三年之后,陌上春自行出湖,我们方与他重新有了联络。

  只是他那时候,双腿已经残了。

  秦桑真的给我生了一对孩子。我觉得此生,从未如此幸福过。

  这幸福是陌上春用血与尊严换来的——虽然他也曾想过要杀我。

  如此平平静静的,又过了四年,陌上春武功复原,也终于重又能够走路。

  在我们以为一切都已经结束了的那天,我开着当铺的门,一直到夜幕降临,陌上春都没有如约而至。

  却有一个绿衣的小姑娘雀儿一般进了当铺,清清的声音,b琮如泉。她问:

  “有人在吗?”

  “我家少爷,让我送封信来。”

  我戴着豚皮手套打开那封信,知道又一场变故,因着眼前的这个小姑娘而发生了。

  我看到了开始,却没有预料到那结局,竟是那般的惨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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