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期冀
午夜时分的残沙城，白日人声静默俱寂，户户烛光沉睡黯淡，两道鬼魅一般的身影闪过街角，躲避过夜间提灯、巡逻搜查的士兵，朝着残沙城主的住处潜行而去。
叶述安此番来残沙，是代表砾城与残沙城主商讨两方的偃人商事，是残沙城的贵客，自然是与城主同住在一处。
白日明鬼宴的变故激起城中的高密度巡逻，只是城主所住之处仍保持不受惊扰的常态。
包藏祸心之徒潜入眼底，到了整座城中最安全的地方。
两人一路潜行，已经轻车熟路，潜入叶述安所在的独立庭院时，发现扶木果然早已在此处等待他们。
叶述安带来的人全部退守在庭院之外，只扶木一人在深夜的院子中来回焦急踱步。
星临悄无声息地潜到扶木身后，伸手在他肩头轻拍一下。
担忧半日的扶木其实早已神经衰弱到头晕眼花，他猛地一惊，回过头去，一张双目紧闭的方形脸庞正正出现在他眼前。
他条件反射翻出袖间匕首刺过去，却在一瞬间被人捉住手腕。
星临故作担忧的面容从危正卿身后冒出，“干嘛啊，云公子说了，暂时不能杀他。”
扶木喜道：“你们终于回来了！”他在院落来回扫视，却不见云灼踪影，担忧神色又浮现出来，“少主呢？”
星临将昏迷着的危正卿倚着旁边石凳放下，“进房见叶公子去了。”
扶木低下头，“少主他不愿见我吗？他是不是生气了？”
这咋咋呼呼的大嗓门原来也有垂头丧气的时候，星临看着新鲜，便唬他道：“是呀，他可生气了，藏那么久的身份为救你而暴露了，哎，你说你，闯了这么大祸，怎么也不藏好，不怕他一怒之下打你吗？”
“少主打死我好了。打死我我还能好受些。”扶木苦笑道。
星临“恩”了一声，夸道：“真有觉悟。不过在他打死你之前，你可不可以解答我一个疑惑。”
扶木心不在焉道：“什么疑惑？”
星临：“你既是栖鸿人，是怎么混过进城关卡的？”
闻言，扶木双目微微大张，心中为星临早就察觉自己的身份而感到惊异，又转念一想，自己入城前的心慌如此明显，在明鬼宴上救人的动机也很好揣测，便也不再纠结于星临到底是在哪一刻确定了他是栖鸿人这一事实。
想明白之后，他轻叹出一口气，随即将杏色衣袖撸起，露出覆在小臂上的纯黑手套。
黑色手套也缓缓褪下，深褐色的皮肤暴露出来，准确的说，该是义肢的木质表面暴露在星临的眼底。
星临抬眼看了扶木一眼，沉默不语。
扶木抿着唇，也不说话，手上不停，将另一只手套也褪下，同样的木头质地被月光照耀。
接下来，扶木做出了一个让星临都感到些许震惊的举动——
他抬起木手，扣住自己右眼眼眶，木色指尖探入那只湛蓝色的眼睛，随即一低头——再次摊开手掌时，他掌心赫然一颗眼珠，在润泽月光中仍泛着灿若琉璃的光芒，而他右眼眼眶处的皮肤凹陷下去，里面空空荡荡。
星临低头看着扶木掌心那颗湛蓝眼珠，半晌，才开口，“所以你也是偃人？”
扶木：“是，栖鸿山庄的鸿雁刺青位于腕际，而我早已失去自己的手臂，自然也没有了身份标识，想要混入城中，便是轻而易举的事。”
星临心觉不对，神色认真道：“云公子之前说，凡是偃人都会神智有损，都会变成流萤那婆婆的痴傻模样，你怎么没到那个程度？”
“云公子此前说的倒是没有错……”扶木猛地抬头，大怒道：“什么叫没到那个程度？你言下之意我还是傻的？！”
星临从容道：“没有，你听错了。”
他轻摁耳侧，“你小点声，夜深人静，别大吼大叫的。所以为什么偃人都傻，独独你不傻？”
扶木敛着眉目，他安静下来的时候，能看出长相清秀到有些孩子气，右眼的凹陷让人感到分外残缺。
他情绪有些低落，“偃人神智有损，是因为烈虹疫病损伤了他们的脑部，所以就算后来以义肢健全身体，神智损伤也是不可逆转的，而我其实是安然度过烈虹，获取了特异能力的那类人，烈虹并没有对我的躯体和神智造成任何损伤。”
星临听懂了扶木的意思，心中着实被狠狠惊了一把。
烈虹并没有对我的躯体造成任何损伤。
扶木没有宣之于口的潜台词，是想说他断肢挖眼的旧日重伤是别的原因造成的。
星临斟酌着开口，“是在烈虹疫病爆发之前还是之后？”
扶木：“……之前。”
星临：“那你的腿？”
扶木拽起裤腿，露出相同两抹木色，“也是。”
星临敛起所有玩笑意味，一言不发地看着扶木将那颗湛蓝义眼熟练地装回眼眶。
初闻世人口中相传的日沉阁偃师，是神乎其神的偃术天才，后来加入日沉阁近看，才发现是个喜欢一惊一乍的大喇叭精——
而在残沙城的这一个仓促月夜，扶木的身世真相振翅欲出——他竟然在烈虹侵袭大地之前便已经四肢俱断，右眼被挖，靠偃师特有的衣物遮掩自身残缺，而那漂亮得过分的义眼却时常显示出他的不同寻常。
星临的心绪罕见地有些乱，“那你早就知道残沙城会对栖鸿人施以酷刑，为何非要跟来？那残页就这么重要吗？值得你冒这么大的险？”
扶木郑重地点头，“非常重要。现在偃人使用的义肢，关节零件处需要用一种花做成的汁液来做润滑，这种花叫做蓝茄，其中含有微量毒素，但又不可或缺，所以偃人被这种毒素缓慢侵入体内，都活不久。”
扶木：“但那图纸上的零件若是能制出，便可取代现在这种关节零件，偃人就不必再受毒素伤害而缩短寿命了。”
星临：“这是全新的零件吧，就算补全残本，成功制出，怎么保证世人能认可呢？”
扶木拍拍胸膛，“这倒大可放心！我绝对会保证它的安全性，毕竟我有‘得天独厚’的条件，可以先在自己身上试验。”
说到这里，扶木有些激动难耐，他看向倚靠着石凳昏迷的危正卿。
扶木伸手便想去摇，“要快把这富商弄醒，一定要问出残本出处。”
星临道：“他已经说了。”
扶木道：“在哪？”
星临道：“鹿渊书院。”
扶木一愣，表情变得些许复杂起来，“是鹿渊啊……怪不得。”
庭院的屋内。
云灼言简意赅，将明鬼宴的变故导致的一系列后续向叶述安交代清楚。
云灼道：“至于院子里的那位富商，恐怕也得麻烦叶兄。我们已经探知残本出处，残沙城也不便多留，片刻后便趁夜色启程赶赴鹿渊。”
“这么匆忙？你已经奔波半日了，身体受得住吗？”叶述安不由得担忧道。
“无事，不必担心。你忘记了吗？我的身体早已与往日大不相同。先走一步。”云灼转身向门口走去。
他身后，叶述安面上忧心之色不减半分。
待到云灼的手已经触到门，他才犹疑地提醒道：“你身旁那少年……”
云灼闻言顿足，回过头，“你现在觉得他如何？”
叶述安道：“灵动机敏。”
云灼道：“不必与我做这些表面功夫。”
叶述安看着他，叹出一口气，“有时鲜活动人心，更多寒凉彻骨意。”
他认真道：“云灼，你要小心。”
叶述安：“他明明不是寻常人，却喜装作寻常人混迹人群。”
云灼没有说话，屋内只点了一盏孱弱的烛灯，烛光在他侧脸上拖曳出不规则的幽微阴影。
他回过头，“我知道了。”
话音未落，他便推开门，踏入了院落里的满地月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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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述安此番来残沙，是代表砾城与残沙城主商讨两方的偃人商事，是残沙城的贵客，自然是与城主同住在一处。
白日明鬼宴的变故激起城中的高密度巡逻，只是城主所住之处仍保持不受惊扰的常态。
包藏祸心之徒潜入眼底，到了整座城中最安全的地方。
两人一路潜行，已经轻车熟路，潜入叶述安所在的独立庭院时，发现扶木果然早已在此处等待他们。
叶述安带来的人全部退守在庭院之外，只扶木一人在深夜的院子中来回焦急踱步。
星临悄无声息地潜到扶木身后，伸手在他肩头轻拍一下。
担忧半日的扶木其实早已神经衰弱到头晕眼花，他猛地一惊，回过头去，一张双目紧闭的方形脸庞正正出现在他眼前。
他条件反射翻出袖间匕首刺过去，却在一瞬间被人捉住手腕。
星临故作担忧的面容从危正卿身后冒出，“干嘛啊，云公子说了，暂时不能杀他。”
扶木喜道：“你们终于回来了！”他在院落来回扫视，却不见云灼踪影，担忧神色又浮现出来，“少主呢？”
星临将昏迷着的危正卿倚着旁边石凳放下，“进房见叶公子去了。”
扶木低下头，“少主他不愿见我吗？他是不是生气了？”
这咋咋呼呼的大嗓门原来也有垂头丧气的时候，星临看着新鲜，便唬他道：“是呀，他可生气了，藏那么久的身份为救你而暴露了，哎，你说你，闯了这么大祸，怎么也不藏好，不怕他一怒之下打你吗？”
“少主打死我好了。打死我我还能好受些。”扶木苦笑道。
星临“恩”了一声，夸道：“真有觉悟。不过在他打死你之前，你可不可以解答我一个疑惑。”
扶木心不在焉道：“什么疑惑？”
星临：“你既是栖鸿人，是怎么混过进城关卡的？”
闻言，扶木双目微微大张，心中为星临早就察觉自己的身份而感到惊异，又转念一想，自己入城前的心慌如此明显，在明鬼宴上救人的动机也很好揣测，便也不再纠结于星临到底是在哪一刻确定了他是栖鸿人这一事实。
想明白之后，他轻叹出一口气，随即将杏色衣袖撸起，露出覆在小臂上的纯黑手套。
黑色手套也缓缓褪下，深褐色的皮肤暴露出来，准确的说，该是义肢的木质表面暴露在星临的眼底。
星临抬眼看了扶木一眼，沉默不语。
扶木抿着唇，也不说话，手上不停，将另一只手套也褪下，同样的木头质地被月光照耀。
接下来，扶木做出了一个让星临都感到些许震惊的举动——
他抬起木手，扣住自己右眼眼眶，木色指尖探入那只湛蓝色的眼睛，随即一低头——再次摊开手掌时，他掌心赫然一颗眼珠，在润泽月光中仍泛着灿若琉璃的光芒，而他右眼眼眶处的皮肤凹陷下去，里面空空荡荡。
星临低头看着扶木掌心那颗湛蓝眼珠，半晌，才开口，“所以你也是偃人？”
扶木：“是，栖鸿山庄的鸿雁刺青位于腕际，而我早已失去自己的手臂，自然也没有了身份标识，想要混入城中，便是轻而易举的事。”
星临心觉不对，神色认真道：“云公子之前说，凡是偃人都会神智有损，都会变成流萤那婆婆的痴傻模样，你怎么没到那个程度？”
“云公子此前说的倒是没有错……”扶木猛地抬头，大怒道：“什么叫没到那个程度？你言下之意我还是傻的？！”
星临从容道：“没有，你听错了。”
他轻摁耳侧，“你小点声，夜深人静，别大吼大叫的。所以为什么偃人都傻，独独你不傻？”
扶木敛着眉目，他安静下来的时候，能看出长相清秀到有些孩子气，右眼的凹陷让人感到分外残缺。
他情绪有些低落，“偃人神智有损，是因为烈虹疫病损伤了他们的脑部，所以就算后来以义肢健全身体，神智损伤也是不可逆转的，而我其实是安然度过烈虹，获取了特异能力的那类人，烈虹并没有对我的躯体和神智造成任何损伤。”
星临听懂了扶木的意思，心中着实被狠狠惊了一把。
烈虹并没有对我的躯体造成任何损伤。
扶木没有宣之于口的潜台词，是想说他断肢挖眼的旧日重伤是别的原因造成的。
星临斟酌着开口，“是在烈虹疫病爆发之前还是之后？”
扶木：“……之前。”
星临：“那你的腿？”
扶木拽起裤腿，露出相同两抹木色，“也是。”
星临敛起所有玩笑意味，一言不发地看着扶木将那颗湛蓝义眼熟练地装回眼眶。
初闻世人口中相传的日沉阁偃师，是神乎其神的偃术天才，后来加入日沉阁近看，才发现是个喜欢一惊一乍的大喇叭精——
而在残沙城的这一个仓促月夜，扶木的身世真相振翅欲出——他竟然在烈虹侵袭大地之前便已经四肢俱断，右眼被挖，靠偃师特有的衣物遮掩自身残缺，而那漂亮得过分的义眼却时常显示出他的不同寻常。
星临的心绪罕见地有些乱，“那你早就知道残沙城会对栖鸿人施以酷刑，为何非要跟来？那残页就这么重要吗？值得你冒这么大的险？”
扶木郑重地点头，“非常重要。现在偃人使用的义肢，关节零件处需要用一种花做成的汁液来做润滑，这种花叫做蓝茄，其中含有微量毒素，但又不可或缺，所以偃人被这种毒素缓慢侵入体内，都活不久。”
扶木：“但那图纸上的零件若是能制出，便可取代现在这种关节零件，偃人就不必再受毒素伤害而缩短寿命了。”
星临：“这是全新的零件吧，就算补全残本，成功制出，怎么保证世人能认可呢？”
扶木拍拍胸膛，“这倒大可放心！我绝对会保证它的安全性，毕竟我有‘得天独厚’的条件，可以先在自己身上试验。”
说到这里，扶木有些激动难耐，他看向倚靠着石凳昏迷的危正卿。
扶木伸手便想去摇，“要快把这富商弄醒，一定要问出残本出处。”
星临道：“他已经说了。”
扶木道：“在哪？”
星临道：“鹿渊书院。”
扶木一愣，表情变得些许复杂起来，“是鹿渊啊……怪不得。”
庭院的屋内。
云灼言简意赅，将明鬼宴的变故导致的一系列后续向叶述安交代清楚。
云灼道：“至于院子里的那位富商，恐怕也得麻烦叶兄。我们已经探知残本出处，残沙城也不便多留，片刻后便趁夜色启程赶赴鹿渊。”
“这么匆忙？你已经奔波半日了，身体受得住吗？”叶述安不由得担忧道。
“无事，不必担心。你忘记了吗？我的身体早已与往日大不相同。先走一步。”云灼转身向门口走去。
他身后，叶述安面上忧心之色不减半分。
待到云灼的手已经触到门，他才犹疑地提醒道：“你身旁那少年……”
云灼闻言顿足，回过头，“你现在觉得他如何？”
叶述安道：“灵动机敏。”
云灼道：“不必与我做这些表面功夫。”
叶述安看着他，叹出一口气，“有时鲜活动人心，更多寒凉彻骨意。”
他认真道：“云灼，你要小心。”
叶述安：“他明明不是寻常人，却喜装作寻常人混迹人群。”
云灼没有说话，屋内只点了一盏孱弱的烛灯，烛光在他侧脸上拖曳出不规则的幽微阴影。
他回过头，“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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