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不解_辇道增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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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不解

  星临终搞不懂,人类为什么会那么喜欢痴心妄想?

  偃人集市中的意外,在他精细准确的路径预演中,在那短短不到一秒的时间里,救下人质并且击杀挟持者,成功率低到可以忽略不计,而云灼此刻却在他面前说让自己相信他。

  要他相信什么?相信一个极度自负的狗头面具?还是相信一个被所谓的“事在人为”要义挟持的理想主义者?

  还是别了吧。预演计算与数字概率才是最准确的。

  更何况云灼根本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样沉静如水,他只是克制力超凡脱俗而已——虽说神情姿态总是克制,但真实情绪却十分忠于他体内的异常指标,他总是非常容易愤怒和烦躁,只是面上半点不显而已。

  这是他更搞不懂的事情。一个人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和自己过不去?云灼把他拎进巷子中时,几行冷感数字表明这人明显已经要气炸了,好几次他都担心云灼会突发脑溢血倒地身亡,结果仔细一看那张脸,还一副古井无波的模样。

  厉害啊,云公子。这就是传说中高等智慧生物的自控力巅峰吗。宁愿把自己气死也不失半分风度,机器人叹为观止。

  星临在心中为云灼鼓掌叫好,直到云灼把他摔到那面堆砌粗糙的石墙上。他才在心里转夸为骂。

  只可惜人类始终有个致命弱点,不论是玩弄权术的高高在上者,还是运筹帷幄的不动声色者,甚至于工于逻辑的开拓者,只要是人,便总会有感性为理性让路的时刻。

  控制了一个人的感性时刻,和伸入腹腔拿捏住此人肋骨没有太大区别。

  此刻星临抱着云灼,两只手刚好隔着衣服轻搭在云灼的肋骨上,手下传来的电量与温度一同攀升,他回忆着云灼刚刚那一瞬间动容的表情,随即愉悦地眯起眼,指尖在云灼肋骨上打起轻快的节拍。

  下一秒,他被云灼抓着肩膀推开。

  云灼皱眉盯着他,“有完没完。抱够了没?”

  “勉强够。”星临学着他皱眉道。

  日头越来越高,阳光直直洒满这条人迹罕至的小巷,将清晨的最后一抹凉意驱散。

  云灼没再理他,转身拂袖离去,临近巷口,俯身抓起地上一个蓝布包裹,星临这才想起云灼是在偃人市集上买了东西的。

  远处,地下偃人市集的入口处还是一片混乱嘈杂,比星临来时还要热闹,他扫了一眼,转身跟上云灼的步伐。

  两人一路背离着人群,披着阳光返回了日沉阁。

  一踏入日沉阁的庭院,星临便被第二件疑惑事情笼罩——

  一袭红衣在树荫下,身前置放着一把木制摇椅,晃晃悠悠的惬意微风里,树下红衣与椅上白发的言笑声传来。扶木和天冬在洗砚池一旁,边随谈边提笔流畅勾走,那群木傀儡的面目重绘还剩一两个便可完成。

  云灼拎着蓝布包裹向着洗砚池方向走去,他路过树下时,随口打一声了招呼,“流萤姑娘早。”

  星临跟在其后,也人模狗样的问好,“早啊,流萤姑娘。”

  流萤向云灼的背影行了一礼,“云公子早。”随后便又垂下眼睫,纤长手指专心温柔梳理着婆婆浸在阳光中的白发。

  被差别对待的星临顿住脚步,“早!流萤姑娘!”

  流萤置若罔闻,指尖梳理得出奇认真。

  “……”星临跟着云灼的脚步立刻打了个弯,打算绕开树下走回房。

  三天过去了,流萤还在记恨他那晚的出言不逊。

  人类为什么要这么记仇呢?星临也不是恼怒,只是不懂而已。像他就从来都不记仇。因为他一般当场就报了。

  流萤不理睬他,婆婆倒是在摇椅上掬起一个慈祥笑容,缓缓抬起皱巴巴的手,向着星临挥挥,“唉,好孩子,过来。”

  流萤指尖一顿,“……”

  根据星临三天的观察,这位婆婆并不是每时每刻都是呆傻的,虽然有时话都说不清楚,只会发出一些无意义的单音节来表达心情,但有时又会恢复一部分语言能力,会说一些完整的句子,只不过还是一些杂乱的思维碎片,前言不搭后语,丝毫没有逻辑。

  只不过这神智状态比七月天气还要难以预测,毫无规律可言,全看老天赏脸。

  不过像今天这样,眼神清明到与正常人无异的模样,倒是头一回见。

  星临止住离开的步子,犹疑地走过去,单膝蹲跪在摇椅前。

  婆婆伸过手来,轻轻托住他仰起的脸。

  被那苍老的手触碰脸颊的一刹那,那只被人群像垃圾一样践踏的断手又陡然闪回进他的脑海。星临下意识呼吸一窒。

  近距离看,婆婆被照顾得很妥帖,洁净的软布衣裳,义肢安安稳稳踩在脚踏上,此刻她面上每条岁月沟壑都被光浸得暖烘烘的,白色眉毛在阳光中显得近乎透明,眼里的关怀像是满得要溢出来。

  “瞧瞧这一双好眼睛,得是大善人才会有。”婆婆望进星临眼底。

  云灼已在洗砚池旁站定,远远听见这么一句由衷赞叹,不禁眼角轻微一抽。

  只听婆婆继续道:“不过也可怜见的。阿萤你这小脸儿怎么脏兮兮的,是不是又到街上玩泥巴啦?”

  “……”星临看向婆婆身后面色僵硬的流萤,“……确实。我玩了一身泥。”

  流萤无奈唤道:“……婆婆,我在这里。你身后。”

  婆婆道:“知道了知道了,玩儿去吧昂。”

  星临回握住面颊上的手,放到婆婆的膝头,“好。”他带着被错误投放的爱意起身,正巧和流萤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流萤抿抿嘴,不太情愿道:“你不是买菜去了吗?怎么搞成这副模样?”

  不远处,在洗砚池旁画木傀儡的天冬和扶木也循声望来。

  星临手里买菜的木篮在偃人集市的混乱里早就不知所踪,虽说小臂上的划伤已经自行修复,但他一身偃人蓝血被阳光蒸出一股甜腥气。

  天冬和扶木被他的狼狈模样吓了一跳,还以为他抢菜被老人家群殴至如此地步,连扶木精雕细琢的上品菜篮子都打丢了。

  但转念一想,血的颜色不对,这才惊疑不定地问发生了什么。

  云灼三言两语概述偃人集市上的突发事件,状似无意地跳过星临出手击杀人质的举动,以及后来巷尾的针锋相对,压根一字不提。

  “那群强盗可真够烦人。这种事都多少回了,是不是平日里欺负平民欺负多了,就以为自己能行了,这回竟敢嚣张到偃人市集去,不怕残沙城派人把他们一窝端了吗?”扶木愤而乱扔画笔,在青石砖上留下一抹乌黑。

  那抹乌黑映进天冬眼中,她担忧蹙眉,“恐怕这种人以后会越来越多吧。”

  星临大概能猜测到天冬这句话的意思,如若偃人市集那偃商口中所言属实——神智有损的偃人能吃苦而不喊累,力大无穷却进食甚少,那么就算是活不了几年,也是相当合算的买卖——码头劳工,田间农人,那些被取代的心志不坚者,再为生存所逼迫几步,落草为寇的选择便有源头可寻了。

  “你的花汁,这次去得晚了些,只剩这么多了。”云灼将那蓝布包裹递给扶木。

  扶木接过包裹,向里扫了一眼,“够了,省着用的话下个月……”

  扶木话还没有说完,突然被一阵砰砰拍门声打断。

  紧接着“吱呀——”一声,日沉阁的大门被缓缓推开,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星临正要凝神细看,面前却倏地一阵疾风刮过——扶木状若疯狗地狂奔向大门处——还伴着一声欣喜若狂的呼喊声:“闻叔!!你终于回来了!!!”

  “闻叔回来了?!”天冬喜道,没像扶木那样狂奔而去,在原地抓紧画笔愣了半晌,随后也抓着身边云灼向门口快步走去。

  向门边靠近的三人阻断了星临的视线,他的目光反复在身形缝隙中跳跃,想要看清来人模样。

  “诶诶诶!你小子,悠着点。”那高瘦身影被扶木扑了个满怀,向后仰了一步,朗然笑声传来。

  “您这是去哪了?怎么过了一个月了才回来?”扶木半含抱怨地道,突然语气一顿,“您胡子怎么这么脏?”

  “哎,别提了……先让我找个地儿坐下,坐下再说,”那人扶着脑袋,“我今天倒霉催的,刚刚逛了圈偃人市集,想淘几个零件给你,谁知道让个毛头小子打劫了!哎,这寻沧旧都是越来越来乱了。”

  天冬和云灼都已经步至门口。天冬轻柔扶上那人的手臂,“快去石凳上一坐。”

  星临的视线穿过三人身形之间的缝隙,终于看清了那高瘦身形的面部,络腮胡半沾灰土,英气剑眉似曾相识。

  不到一个时辰前,他在偃人市集上重击过这人的后脑勺,而且顺走了他怀中钱袋。

  “闻叔”名为闻折竹,风尘仆仆赶回寻沧旧都就是为了赶上这个月的偃人市集,为扶木准备点惊喜,谁知暗巷里一记重击,他礼物没买成,还脸着地吃了一大口灰。

  他只得两手空空,唯独携着脑后余痛,回到日沉阁。

  一月过去,日沉阁几乎没什么变化,楼阁朱栏琉璃瓦,扶木的傀儡遍地走,天冬还是一副苍白病容,云灼含笑站在两人身后。

  闻折竹放下心来,“看来一切还算安稳。不仅一个没少还多了三个。”

  他扫过远处树荫,在红衣人明艳晃眼的眉间花钿上略作停留,又游离过摇椅上老者的褐色义肢,后才落在那道黑色身影上——

  只见那袭击他的毛头小子站在云灼背后,对他笑得乖到不行,“闻叔好。”

  “……”闻折竹的后脑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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