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妖族的偷袭叫青阳宫元气大伤,大家?也?都心?照不宣，蛇妖王向青阳宫寻衅，不过?是妖族要开战的借口,好在有傅盟主?在，暂时是安稳下来了。
星夜漫漫，大片废墟之后,还残留了青阳宫大半的建筑。
院中万籁俱寂，偶尔响起细微声响，那是烛芯炸开的声音。
忙了数日，又本就受了伤，守夜的褚少主?已困乏得趴在床沿睡着?了，方?九思醒来时,一睁眼便见到他那张遍布着?疲倦憔悴的俊美睡颜。
杏色床帏颇为熟悉,这是方?九思离开青阳宫前住的房间，当年被青阳宫宫主?带到青阳宫，一住就是许多年,如今再?回来，叫他感慨颇深。
自从蛇妖王撤走后,方?九思便因重伤昏迷至今,足足半月有余,才刚刚醒来，却不觉得累，身上反而灵力?充沛，显然是刚刚进阶的迹象。
方?九思看了眼褚少主?，指尖在他肩上轻点，人便睡得更熟了，他轻手轻脚下床,顺手将人放到床上盖上被子，便趁着?星夜离开青阳宫。
三日后。
在天道阁回到玄天宗还没两天，顾雪岭就去了承坤门。
待守门弟子晕晕乎乎带着?多年不见的玄天宗大弟子进来时，蒋二门主?等待已久，可乍一见到顾雪岭，到了嘴边的怨言就说不出了。
顾雪岭看去心?情不错，还朝他挥挥手，“好久不见。”
蒋二一愣，很快收敛眼里的惊艳，不过?开口时语气柔和不少。
“人在里面。”
顾雪岭点头，冲他笑笑。
蒋二又是一怔，直到眼睁睁看着?那一抹绯色的衣摆进了房门，耳尖竟悄悄染上一抹诡异的浅红。
进去时正巧方?九思调息结束，长舒口气睁开眼。
感觉到他身上还未完全收敛、越发?深厚的灵力?，顾雪岭既好奇又羡慕。“这么快就突破了，合体期了？”
方?九思嘴角扬起一笑。
从前不认识他时，顾雪岭总觉得他笑得高深莫测，但现在，顾雪岭明显看到他眼里的骄傲和炫耀。
“恭喜。”看他步步高升，顾雪岭感觉自己眼红得要滴血了，“你这也?算是因祸得福，逼退蛇妖王，救了傅盟主?不说，还成功突破进阶了。”
可怜他也?卡在筑基巅峰好几年，至今仍未有进展。
“不过?是巧合。”方?九思谦虚道。
“那你运气可很好。”顾雪岭道：“天道可真是眷顾你。”
方?九思笑着?摆手，依旧很客气，“兴许是蹭了你的运气。”
顾雪岭撇嘴，他的运气可算不上好。见方?九思无事，他可算放心?在对面坐下，自顾自倒了一杯茶。最近天热，他一见到水就总觉得口渴。
“你与青阳宫都无事就好。不过?我?有一点不明白，如今你是傅盟主?的恩人，也?成了蛇妖王的仇人，你为何不留在青阳宫，反而到处乱跑？”
昨夜突然收到承坤门送上来的方?九思的口信，顾雪岭都被吓一跳。早前听闻他在青阳宫昏迷不醒，但无性命之忧，知道青阳宫是他曾经的师门，他也?就不担心?了，谁知道这个人一醒来就跑了，居然又躲到了承坤门里。
想必蒋二定是很苦恼的，刚送走这人没几年又回来了蹭吃蹭喝了。
闻言方?九思收了笑容，似乎是因为这话触到了他的眉头。
顾雪岭思索了下，劝道：“方?师兄多年来一直在帮我?，我?便没拿你当外人，多嘴说上一句。在你心?里青阳宫才是你的家?，你其实也?很想回去吧？你想看我?化形后会如何选择，不过?是想找一个借口，让你回到青阳宫。”
“你总说人族排斥妖修，这的确是真。”顾雪岭道：“但青阳宫宫主?与褚少主?想必并不排斥你，你不回去，只是因为你自觉自己是异类。”
方?九思皱紧眉头。
顾雪岭捧着?茶杯，小口抿了口茶水，才接着?道：“虽说你的确是妖修，但你已救下傅盟主?，即便这真的只是巧合，事情传了出去，大家?都说你方?九思虽然是个妖修，却也?是重情重义的妖修，对你的排斥也?少了许多。”
“你若想回青阳宫，正好趁此大好良机。但你现在又离开了青阳宫，傅盟主?也?找不到你，蛇妖王还视你为敌，难道你将来还要回妖族吗？”
方?九思挑眉道：“我?是要回去。”
顾雪岭诧异放下茶杯，“真要走？”
“你前段时间在天道阁，应当也?听说过?眼下局势，天道盟与万妖宗联盟将破，不管蛇妖王代表的是整个妖族还是个人，我?都要回去看看。”方?九思眉间带上几分沉重，“青阳宫我?是舍不下，但我?还有个舅舅在妖族。”
“十二长老？”顾雪岭问。
方?九思面露意外，“你如何知道？”
还真猜中了！顾雪岭摸摸鼻子，笑道：“你先前说过?在妖族只认得那位十二长老，原来真是你舅舅。这么看来，你这次是定要回去了。”
“先回去打探消息。”方?九思神情颇为凝重，拧眉道：“虽然我?与舅舅并不很亲近，但也?知道万妖宫十二位长老向来是主?和的，这次出了个蛇妖王挑事，恐怕妖族会有混乱。”
只不过?说着?，方?九思又盯上了顾雪岭，“我?明日就走，在我?离开这段时间，你可千万不要偷偷化形，我?还等着?看你是何方?妖物?呢。”
竟还惦记此事？顾雪岭嘴角一抽，“其实我?觉得我?不是妖。”
方?九思显然不信。
二人说了会儿话，顾雪岭就告辞了，今日六师妹要回灵山宗，他要赶回去送别。方?九思在他走前也?承诺这一次回妖族，顺道帮顾雪岭调查他的身世，但他明日走得急，让顾雪岭不必相送了，顾雪岭唯有感激。
顾雪岭紧赶慢赶回到玄天宗时已是正午，幸好六师妹还没走。
雪衣身体底子本就不好，因从胎里带来的奇毒难抑，近些年来，她的身体越来越差，上回在天道学院被谢燕回打伤后病情更是加重，自从回到玄天宗后，她就没断过?汤药，奈何一直没有效果，不得已要回灵山宗养病。
而这一次同?雪衣同?去灵山宗的，还有她的表姐赫连寒衣。
前两日乘坐飞舟回到玄天宗后，顾雪岭才后知后觉赫连寒衣也?跟着?回来了，因为赫连寒衣向来对雪衣颇为照顾，顾雪岭对她也?是十分礼遇。
正午时，雪衣带上几名?仆人侍女，和赫连寒衣一起出了山门。
见雪衣脸色苍白，病弱清瘦得仿佛一阵风就能轻易刮倒，顾雪岭一颗心?像被什么揪住，满是愧疚，在天道学院时果然就不该麻烦雪衣的。
顾雪岭摘下肩上雪白单薄的披风披在雪衣肩上，叮嘱道：“回了灵山宗，六师妹要好好养伤，带我?玄霜心?法大成，便亲自去为你疗伤。”
据说玄霜心?法对雪衣的病体颇有疗效，只可惜他现在学艺尚浅。
雪衣笑着?点头，眼底映着?眼前顾雪岭身上的一点绯红。
“我?知道了，多谢大师兄。”顿了下，她轻叹一声，语调却很是郑重，“我?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今后不能陪伴大师兄身侧，望大师兄往后一切安好，逢凶化吉，心?想事成。”
几人送到山门前，见她被几名?仆人搀扶着?上了飞舟，顾雪岭放心?不下，又拜托赫连寒衣照顾好雪衣。
赫连寒衣欲言又止，末了却什么话都没说，握紧手中长剑跟上了飞舟，不过?片刻，飞舟飞离玄天宗。
顾雪岭远眺着?苍茫天际，直到再?也?看不到飞舟那一点黑点，同?众人道了一声‘回吧’，才转身进了山门，似是喟叹一般，心?情也?颇为沉重。
不知为何，顾雪岭总觉得雪衣那句话像是再?跟他诀别。
也?许是六师妹的病太过?严重，自觉已要撑不下去了？
顾雪岭有些不甘心?，这些年来六师妹帮他那么多，他都看在眼里，早将六师妹当成亲妹妹。若玄霜心?法真的能救她，他定要加快修炼。
飞舟出了天誉城，雪衣一人靠在船边围栏，穿进结界的微风扬起她身上雪白的披风与乌黑的长发?，衬得她整个人越发?纤瘦与缥缈。
她向来一身白衣胜雪，但此时如白玉的肤色上，眉间已透出几分青灰死气。雪衣清楚，她是大限将至。
身旁走来一人，清冷白衣手中握剑，带着?几分杀气。
“表姐仁慈。”
雪衣头也?未回，仍靠在栏杆上俯视云雾之下的青山流水，她的嗓音放得极轻，似乎要被轻风吹散。
“答应过?在大师兄面前不动手，表姐就真的一直没有出手。”雪衣钦佩道：“雪衣多谢表姐。眼下我?大师兄已见不到我?，你可以动手了。”
赫连寒衣看了她半晌，终是抽出手里的长剑指向雪衣。雪衣缓缓回身，却也?不避，甚至一身轻松。
赫连寒衣的神情有些凝重，道：“我?以为你这一世是无辜的，前世机关算尽趁乱撺掇妖皇屠杀赫连家?与玄女宫的幕后之人不是你，才会答应顾雪岭，用自己的血为你缓解奇毒。”
雪衣眨了眨眼，笑叹道：“我?与赫连家?、玄女宫的仇，前世也?清算过?了，表姐既然知道了真相，要杀我?报仇，我?无话可说，更无怨无悔。”
赫连寒衣手中的剑却迟迟不落，“我?有两个问题。”
雪衣颔首道：“表姐有话但说无妨，我?定知无不言。”
赫连寒衣问：“你前世既为灵山宗天女，一直在暗中相助天道盟，理应与妖皇为敌，又为何能说动妖皇，让他听你的话帮你屠杀赫连家?？”
雪衣面不改色，浅笑道：“此事说来话长，不过?表姐既然想知道，我?可以慢慢告诉你所有真相。”
赫连寒衣眸中一沉，“你在拖延时间？”
雪衣摇头，有些无奈地说：“一时半会儿，的确说不清。”
赫连寒衣又问：“我?还有一个问题，你是不是用过?九九归元阵？”
雪衣坦然笑道：“的确。”赫连寒衣的秀眉倏然紧蹙，“我?与陆师兄、堂兄，宣陵他们能回来，也?是因为九九归元阵？”
“的确。”雪衣道：“九九归元阵绝非小可，需要不少献祭，你们九人都是我?精心?挑选多年，都有着?极好的命格，我?用你们献祭，也?算是借命。唯有如此，才能与天道做交换。”
“你用我?们这么多人祭阵？”
“也?许不止。”雪衣沉吟须臾，才又道：“妖皇手下死了那么多人，都在为九九归元阵奠基。”
赫连寒衣心?下悚然，“你动用九九归元阵，就是为了顾雪岭？”
雪衣眼睫轻眨，眸光深沉道：“上一世大师兄为了救我?，才会将神魂献祭给魔子，从此天上地下再?无顾雪岭，只余下一缕执念，即便如此，每每遇见我?，总会对我?留情。他的恩情，我?两世都报答不了，唯有动用九九归元阵，我?才能回到最初，阻止魔子。”
雪衣忽然一顿，不再?多言，“表姐若要杀我?尽管动手，如今大师兄身边已有更好的人保护他，不缺我?一个，我?也?算报了恩，死而无憾了。”
赫连寒衣静静看了她良久，竟收了剑。
听到长剑归鞘的声音，雪衣眼底有些怔然，“为什么？”
赫连寒衣道：“我?有的是时间，我?也?要知道一切真相。”
雪衣这一次怔愣的时间更久，最后慢慢扬起一笑，“好。”
不过?两日时间，就送走了雪衣跟方?九思，虽说方?九思说过?不必送，顾雪岭还是去了承坤门送他一程，而后去了母亲的衣冠冢边上那个山洞。
五年前，方?九思跟他说过?，在母亲曾住过?的洞府附近发?现了一个破碎的蛋壳，顾雪岭一直没有时间去看，现在正好闲下来，便去了一趟。
这回顾雪岭熟门熟路进了山洞，很快就找到了方?九思说的那一刻破碎的蛋壳，就在附近的一个洞|穴。
这蛋壳拼凑起来足有将近两尺长，一尺多大，天青色的外壳，透着?几点墨色，绝非凡物?，壳身也?很是坚硬，顾雪岭使劲掰也?掰不动。不过?那山洞里除了蛋壳就只有一小汪浅池，什么都没有。约莫是时间过?去太久了，顾雪岭也?并未感觉到蛋壳上有灵力?残留。
最后顾雪岭也?没找到什么线索，唯有败兴而归。
自然，那堆蛋壳也?被他收走了。
出了山洞，顾雪岭便去承坤门逛了一圈，他现在就不能闲下来，否则一有了空闲，就忍不住去回想当日在天道阁中宣陵亲他的画面。
上回顾雪岭来过?，门前弟子就被惊艳过?一回，这回将人带到蒋二门前时，守门的弟子也?找回了一丝神智，将人送进去后才晕晕乎乎地离开。
这时蒋二还在药房里，顾雪岭敲了下门就进了屋，还没看到人，就先看见了桌上的茶水，当即倒了一杯茶一口灌了，紧接着?又倒了一杯。
“渴死你了？每次都要喝好几壶的水。”蒋二这才慢悠悠拿着?几瓶丹药过?来，耳尖泛红，嘴上依旧很别扭，“就不怕有人在水里下药？”
顾雪岭又灌了半杯水，觉得喉咙里的干渴感稍微缓和了一些，他捧着?水杯，探头去看蒋二手里的药。
“是给我?师叔的药吗？”
蒋二嗯了一声，将药递过?去。
太渊无极的旧伤复发?，南长老回来之前便是蒋二帮忙医治的，这些药也?是南长老拜托他帮忙炼制的。
说到底，承坤门还是丹修出身，丹药自然不会差。
顾雪岭眸子一亮，将药一一塞进怀里，笑着?道了声谢。
蒋二便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看着?他。
收好药后一抬头看到蒋二，顾雪岭歪头笑问：“怎么了？”
蒋二似乎有些一言难尽，“你最近碰上什么喜事了，天天都笑得那么开心?，难道是找到你师父了？”笑得这么好看是很容易招惹坏人的。
顾雪岭笑道：“没有。”
“没找到师父你都这么高兴？”蒋二不信，见顾雪岭目光闪躲，但嘴角总挂着?几分痴笑，他忽然想到什么，狐疑道：“你这是病了吧？”
顾雪岭眨眨眼睛，“什么病？”
“相思病。”蒋二煞有其事地道：“你现在就像那些怀春少女，走到哪里都一脸春意，你来这几次，不知我?门中弟子又耗费了多少清心?丹。”
顾雪岭怔了下，很快笑了起来，“蒋二门主?说笑了。”
不过?他最近好像的确有些类似于?得意忘形的情绪……顾雪岭想，从在天道阁回来，他干什么都会不由自主?想起宣陵，心?情就莫名?其妙的好。
不过?谁知道宣陵是什么意思？
顾雪岭压下心?头那一缕甜丝丝的情绪，拿了药起身就走，“我?走了，先把药给太渊师叔送回去。”
蒋二敷衍应声，目送他离开，忍不住摸着?下巴道：“这家?伙，穿红衣还怪好看的。”最近还总在天誉城出没，估计就是因为他，这些天来买清心?丹的人多了不少，承坤门还小赚了一笔，虽说真相实在是太过?令人无言了。
回到玄天宗后，顾雪岭去探望太渊无极，顺道将药送过?去。
其实钟长老也?在门中，宗门事务也?落不到顾雪岭头上。闲了下来，顾雪岭心?里居然只有一件事——
就是等宣陵给他送信，让他去接他。
想着?嘴角不由自主?扬起，顾雪岭反应过?来，匆忙抿住嘴角，心?想幸好在自己房间里，没有人看到。
可就在这时，忽而余光瞥见边上铜镜中有一道人影略过?。
顾雪岭迅速起身回头，身后是他熟悉的房间，没有外人，但他刚才的确是感觉到一道阴冷的目光。这并不陌生，五年来，顾雪岭有过?几次这样的错觉，他又认为这并非错觉。
顾雪岭环视屋中一圈，而后目光再?次落到案几上的短剑止戈。
又是这把短剑。
顾雪岭眉头一蹙，上前抽出短剑。
雪亮的剑锋倒映着?顾雪岭的脸，清澈无比，却透着?一股寒意，此乃削铁如泥的宝剑，自当如此。
百思不得其解，顾雪岭便将止戈短剑放下，当做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而后看看自己身上的一身红衣，找了衣服准备沐浴。如今天气热了，顾雪岭抱着?衣服去了后山一处隐蔽的清泉，这还是他以前同?宣陵一起发?现的，不过?那时宣陵还小，总是不肯下水。
那时顾雪岭为了陪他，也?没有下水。
顾雪岭伸手试了试水温，清凌凌的，不算太凉，摸着?还很舒服，只穿着?一件单薄长衫就下了水。
他最近总是莫名?的嗜水，见到水总觉得喉咙干渴，连肌肤都干得时而发?痒，顾雪岭觉得自己可能真的病了，现在还很想下水，才来了这里。
这处山中清潭清澈见底，底下是巨大的岩石，还氤氲着?淡淡的灵气，顾雪岭一下水，就感觉身上的不适统统消散，舒服得让他泛起困意。
不知不觉，顾雪岭脑袋变得昏沉，耳边只剩下了咕咚咕咚的水声，微凉的潭水一点点漫过?肌肤，没过?细白的颈子，而后连发?丝都尽数湿透。
恍然间，顾雪岭发?觉哪里不对，倏然睁眼，发?觉自己沉到了潭底，他慌忙中无师自通，双手划水游向顶上唯一的光源，终于?浮出水面。
顾雪岭暗松口气，抬手抹去脸上的水珠，可抬头一看，竟已是月上中天，夜色之下，山林中一片幽静，轻风拂过?，便惊起了漫天流萤。
来时还不到黄昏，在水底睡了一觉，醒来竟已是深夜了？忽地，顾雪岭反应过?来，他在水中醒来时，竟然一点窒息的感觉都没有，反而……
如鱼得水，反而更加舒适了？
顾雪岭茫然不已，下意识朝水下看去。
月光映下，波光粼粼，隐约照清水底下一抹随着?凉水浮动的雪白衣摆，但本该纤长白净的一双小腿上，竟亮起银白微光，像是鳞片的形状。
顾雪岭匆忙拉开湿透的长衫衣袖，却见细白手臂上，银白的鳞片光芒在白皙皮肤下若隐若现，即便只有一两点，却也?叫顾雪岭心?下一震。
他试着?调动灵力?，希望是这处清潭有诡异，要驱除这些幻象……可谁知，灵力?竟是一点也?用不上！
顾雪岭甚至感觉不到丹田的存在，不由自主?的，眼前浮起一个画面，一尾闪烁着?灿金光芒的龙尾……顾雪岭怔怔垂下双眸，再?一次看向水面下。隐约中，他仿佛看到了同?样一尾极致完美的白金鳞片，在水下摇摆浮动。
“不……”霎时间，顾雪岭只觉浑身上下都在泛凉，指尖抖了抖，紧紧攥住双臂。他还剩下最后一点希望，轻声召唤：“湛露，你还在吗？”
无法感应到识海，隐藏在里面的灵器湛露也?没有反应。
顾雪岭如醍醐灌顶般，徒然清醒——他下水沐浴时，身上没带任何法器，储物?戒放在岸边衣衫上，惊鸿剑就在里面，玲珑宝镜也?在那边，唯有识海中的灵器湛露，会随时跟着?他。
可他刚才在水下待了几个时辰，湛露没有反应，他也?用不上灵力?，那他是如何……如何在水下不必呼吸，也?能待这么久都安然无恙的？
况且手上脚上还出现了鳞片……
顾雪岭猜到答案，刹那整颗心?都凉透，如同?坠入极寒冰窟。
“我?，要化形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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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夜漫漫，大片废墟之后,还残留了青阳宫大半的建筑。
院中万籁俱寂，偶尔响起细微声响，那是烛芯炸开的声音。
忙了数日，又本就受了伤，守夜的褚少主?已困乏得趴在床沿睡着?了，方?九思醒来时,一睁眼便见到他那张遍布着?疲倦憔悴的俊美睡颜。
杏色床帏颇为熟悉,这是方?九思离开青阳宫前住的房间，当年被青阳宫宫主?带到青阳宫，一住就是许多年,如今再?回来，叫他感慨颇深。
自从蛇妖王撤走后,方?九思便因重伤昏迷至今,足足半月有余,才刚刚醒来，却不觉得累，身上反而灵力?充沛，显然是刚刚进阶的迹象。
方?九思看了眼褚少主?，指尖在他肩上轻点，人便睡得更熟了，他轻手轻脚下床,顺手将人放到床上盖上被子，便趁着?星夜离开青阳宫。
三日后。
在天道阁回到玄天宗还没两天，顾雪岭就去了承坤门。
待守门弟子晕晕乎乎带着?多年不见的玄天宗大弟子进来时，蒋二门主?等待已久，可乍一见到顾雪岭，到了嘴边的怨言就说不出了。
顾雪岭看去心?情不错，还朝他挥挥手，“好久不见。”
蒋二一愣，很快收敛眼里的惊艳，不过?开口时语气柔和不少。
“人在里面。”
顾雪岭点头，冲他笑笑。
蒋二又是一怔，直到眼睁睁看着?那一抹绯色的衣摆进了房门，耳尖竟悄悄染上一抹诡异的浅红。
进去时正巧方?九思调息结束，长舒口气睁开眼。
感觉到他身上还未完全收敛、越发?深厚的灵力?，顾雪岭既好奇又羡慕。“这么快就突破了，合体期了？”
方?九思嘴角扬起一笑。
从前不认识他时，顾雪岭总觉得他笑得高深莫测，但现在，顾雪岭明显看到他眼里的骄傲和炫耀。
“恭喜。”看他步步高升，顾雪岭感觉自己眼红得要滴血了，“你这也?算是因祸得福，逼退蛇妖王，救了傅盟主?不说，还成功突破进阶了。”
可怜他也?卡在筑基巅峰好几年，至今仍未有进展。
“不过?是巧合。”方?九思谦虚道。
“那你运气可很好。”顾雪岭道：“天道可真是眷顾你。”
方?九思笑着?摆手，依旧很客气，“兴许是蹭了你的运气。”
顾雪岭撇嘴，他的运气可算不上好。见方?九思无事，他可算放心?在对面坐下，自顾自倒了一杯茶。最近天热，他一见到水就总觉得口渴。
“你与青阳宫都无事就好。不过?我?有一点不明白，如今你是傅盟主?的恩人，也?成了蛇妖王的仇人，你为何不留在青阳宫，反而到处乱跑？”
昨夜突然收到承坤门送上来的方?九思的口信，顾雪岭都被吓一跳。早前听闻他在青阳宫昏迷不醒，但无性命之忧，知道青阳宫是他曾经的师门，他也?就不担心?了，谁知道这个人一醒来就跑了，居然又躲到了承坤门里。
想必蒋二定是很苦恼的，刚送走这人没几年又回来了蹭吃蹭喝了。
闻言方?九思收了笑容，似乎是因为这话触到了他的眉头。
顾雪岭思索了下，劝道：“方?师兄多年来一直在帮我?，我?便没拿你当外人，多嘴说上一句。在你心?里青阳宫才是你的家?，你其实也?很想回去吧？你想看我?化形后会如何选择，不过?是想找一个借口，让你回到青阳宫。”
“你总说人族排斥妖修，这的确是真。”顾雪岭道：“但青阳宫宫主?与褚少主?想必并不排斥你，你不回去，只是因为你自觉自己是异类。”
方?九思皱紧眉头。
顾雪岭捧着?茶杯，小口抿了口茶水，才接着?道：“虽说你的确是妖修，但你已救下傅盟主?，即便这真的只是巧合，事情传了出去，大家?都说你方?九思虽然是个妖修，却也?是重情重义的妖修，对你的排斥也?少了许多。”
“你若想回青阳宫，正好趁此大好良机。但你现在又离开了青阳宫，傅盟主?也?找不到你，蛇妖王还视你为敌，难道你将来还要回妖族吗？”
方?九思挑眉道：“我?是要回去。”
顾雪岭诧异放下茶杯，“真要走？”
“你前段时间在天道阁，应当也?听说过?眼下局势，天道盟与万妖宗联盟将破，不管蛇妖王代表的是整个妖族还是个人，我?都要回去看看。”方?九思眉间带上几分沉重，“青阳宫我?是舍不下，但我?还有个舅舅在妖族。”
“十二长老？”顾雪岭问。
方?九思面露意外，“你如何知道？”
还真猜中了！顾雪岭摸摸鼻子，笑道：“你先前说过?在妖族只认得那位十二长老，原来真是你舅舅。这么看来，你这次是定要回去了。”
“先回去打探消息。”方?九思神情颇为凝重，拧眉道：“虽然我?与舅舅并不很亲近，但也?知道万妖宫十二位长老向来是主?和的，这次出了个蛇妖王挑事，恐怕妖族会有混乱。”
只不过?说着?，方?九思又盯上了顾雪岭，“我?明日就走，在我?离开这段时间，你可千万不要偷偷化形，我?还等着?看你是何方?妖物?呢。”
竟还惦记此事？顾雪岭嘴角一抽，“其实我?觉得我?不是妖。”
方?九思显然不信。
二人说了会儿话，顾雪岭就告辞了，今日六师妹要回灵山宗，他要赶回去送别。方?九思在他走前也?承诺这一次回妖族，顺道帮顾雪岭调查他的身世，但他明日走得急，让顾雪岭不必相送了，顾雪岭唯有感激。
顾雪岭紧赶慢赶回到玄天宗时已是正午，幸好六师妹还没走。
雪衣身体底子本就不好，因从胎里带来的奇毒难抑，近些年来，她的身体越来越差，上回在天道学院被谢燕回打伤后病情更是加重，自从回到玄天宗后，她就没断过?汤药，奈何一直没有效果，不得已要回灵山宗养病。
而这一次同?雪衣同?去灵山宗的，还有她的表姐赫连寒衣。
前两日乘坐飞舟回到玄天宗后，顾雪岭才后知后觉赫连寒衣也?跟着?回来了，因为赫连寒衣向来对雪衣颇为照顾，顾雪岭对她也?是十分礼遇。
正午时，雪衣带上几名?仆人侍女，和赫连寒衣一起出了山门。
见雪衣脸色苍白，病弱清瘦得仿佛一阵风就能轻易刮倒，顾雪岭一颗心?像被什么揪住，满是愧疚，在天道学院时果然就不该麻烦雪衣的。
顾雪岭摘下肩上雪白单薄的披风披在雪衣肩上，叮嘱道：“回了灵山宗，六师妹要好好养伤，带我?玄霜心?法大成，便亲自去为你疗伤。”
据说玄霜心?法对雪衣的病体颇有疗效，只可惜他现在学艺尚浅。
雪衣笑着?点头，眼底映着?眼前顾雪岭身上的一点绯红。
“我?知道了，多谢大师兄。”顿了下，她轻叹一声，语调却很是郑重，“我?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今后不能陪伴大师兄身侧，望大师兄往后一切安好，逢凶化吉，心?想事成。”
几人送到山门前，见她被几名?仆人搀扶着?上了飞舟，顾雪岭放心?不下，又拜托赫连寒衣照顾好雪衣。
赫连寒衣欲言又止，末了却什么话都没说，握紧手中长剑跟上了飞舟，不过?片刻，飞舟飞离玄天宗。
顾雪岭远眺着?苍茫天际，直到再?也?看不到飞舟那一点黑点，同?众人道了一声‘回吧’，才转身进了山门，似是喟叹一般，心?情也?颇为沉重。
不知为何，顾雪岭总觉得雪衣那句话像是再?跟他诀别。
也?许是六师妹的病太过?严重，自觉已要撑不下去了？
顾雪岭有些不甘心?，这些年来六师妹帮他那么多，他都看在眼里，早将六师妹当成亲妹妹。若玄霜心?法真的能救她，他定要加快修炼。
飞舟出了天誉城，雪衣一人靠在船边围栏，穿进结界的微风扬起她身上雪白的披风与乌黑的长发?，衬得她整个人越发?纤瘦与缥缈。
她向来一身白衣胜雪，但此时如白玉的肤色上，眉间已透出几分青灰死气。雪衣清楚，她是大限将至。
身旁走来一人，清冷白衣手中握剑，带着?几分杀气。
“表姐仁慈。”
雪衣头也?未回，仍靠在栏杆上俯视云雾之下的青山流水，她的嗓音放得极轻，似乎要被轻风吹散。
“答应过?在大师兄面前不动手，表姐就真的一直没有出手。”雪衣钦佩道：“雪衣多谢表姐。眼下我?大师兄已见不到我?，你可以动手了。”
赫连寒衣看了她半晌，终是抽出手里的长剑指向雪衣。雪衣缓缓回身，却也?不避，甚至一身轻松。
赫连寒衣的神情有些凝重，道：“我?以为你这一世是无辜的，前世机关算尽趁乱撺掇妖皇屠杀赫连家?与玄女宫的幕后之人不是你，才会答应顾雪岭，用自己的血为你缓解奇毒。”
雪衣眨了眨眼，笑叹道：“我?与赫连家?、玄女宫的仇，前世也?清算过?了，表姐既然知道了真相，要杀我?报仇，我?无话可说，更无怨无悔。”
赫连寒衣手中的剑却迟迟不落，“我?有两个问题。”
雪衣颔首道：“表姐有话但说无妨，我?定知无不言。”
赫连寒衣问：“你前世既为灵山宗天女，一直在暗中相助天道盟，理应与妖皇为敌，又为何能说动妖皇，让他听你的话帮你屠杀赫连家?？”
雪衣面不改色，浅笑道：“此事说来话长，不过?表姐既然想知道，我?可以慢慢告诉你所有真相。”
赫连寒衣眸中一沉，“你在拖延时间？”
雪衣摇头，有些无奈地说：“一时半会儿，的确说不清。”
赫连寒衣又问：“我?还有一个问题，你是不是用过?九九归元阵？”
雪衣坦然笑道：“的确。”赫连寒衣的秀眉倏然紧蹙，“我?与陆师兄、堂兄，宣陵他们能回来，也?是因为九九归元阵？”
“的确。”雪衣道：“九九归元阵绝非小可，需要不少献祭，你们九人都是我?精心?挑选多年，都有着?极好的命格，我?用你们献祭，也?算是借命。唯有如此，才能与天道做交换。”
“你用我?们这么多人祭阵？”
“也?许不止。”雪衣沉吟须臾，才又道：“妖皇手下死了那么多人，都在为九九归元阵奠基。”
赫连寒衣心?下悚然，“你动用九九归元阵，就是为了顾雪岭？”
雪衣眼睫轻眨，眸光深沉道：“上一世大师兄为了救我?，才会将神魂献祭给魔子，从此天上地下再?无顾雪岭，只余下一缕执念，即便如此，每每遇见我?，总会对我?留情。他的恩情，我?两世都报答不了，唯有动用九九归元阵，我?才能回到最初，阻止魔子。”
雪衣忽然一顿，不再?多言，“表姐若要杀我?尽管动手，如今大师兄身边已有更好的人保护他，不缺我?一个，我?也?算报了恩，死而无憾了。”
赫连寒衣静静看了她良久，竟收了剑。
听到长剑归鞘的声音，雪衣眼底有些怔然，“为什么？”
赫连寒衣道：“我?有的是时间，我?也?要知道一切真相。”
雪衣这一次怔愣的时间更久，最后慢慢扬起一笑，“好。”
不过?两日时间，就送走了雪衣跟方?九思，虽说方?九思说过?不必送，顾雪岭还是去了承坤门送他一程，而后去了母亲的衣冠冢边上那个山洞。
五年前，方?九思跟他说过?，在母亲曾住过?的洞府附近发?现了一个破碎的蛋壳，顾雪岭一直没有时间去看，现在正好闲下来，便去了一趟。
这回顾雪岭熟门熟路进了山洞，很快就找到了方?九思说的那一刻破碎的蛋壳，就在附近的一个洞|穴。
这蛋壳拼凑起来足有将近两尺长，一尺多大，天青色的外壳，透着?几点墨色，绝非凡物?，壳身也?很是坚硬，顾雪岭使劲掰也?掰不动。不过?那山洞里除了蛋壳就只有一小汪浅池，什么都没有。约莫是时间过?去太久了，顾雪岭也?并未感觉到蛋壳上有灵力?残留。
最后顾雪岭也?没找到什么线索，唯有败兴而归。
自然，那堆蛋壳也?被他收走了。
出了山洞，顾雪岭便去承坤门逛了一圈，他现在就不能闲下来，否则一有了空闲，就忍不住去回想当日在天道阁中宣陵亲他的画面。
上回顾雪岭来过?，门前弟子就被惊艳过?一回，这回将人带到蒋二门前时，守门的弟子也?找回了一丝神智，将人送进去后才晕晕乎乎地离开。
这时蒋二还在药房里，顾雪岭敲了下门就进了屋，还没看到人，就先看见了桌上的茶水，当即倒了一杯茶一口灌了，紧接着?又倒了一杯。
“渴死你了？每次都要喝好几壶的水。”蒋二这才慢悠悠拿着?几瓶丹药过?来，耳尖泛红，嘴上依旧很别扭，“就不怕有人在水里下药？”
顾雪岭又灌了半杯水，觉得喉咙里的干渴感稍微缓和了一些，他捧着?水杯，探头去看蒋二手里的药。
“是给我?师叔的药吗？”
蒋二嗯了一声，将药递过?去。
太渊无极的旧伤复发?，南长老回来之前便是蒋二帮忙医治的，这些药也?是南长老拜托他帮忙炼制的。
说到底，承坤门还是丹修出身，丹药自然不会差。
顾雪岭眸子一亮，将药一一塞进怀里，笑着?道了声谢。
蒋二便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看着?他。
收好药后一抬头看到蒋二，顾雪岭歪头笑问：“怎么了？”
蒋二似乎有些一言难尽，“你最近碰上什么喜事了，天天都笑得那么开心?，难道是找到你师父了？”笑得这么好看是很容易招惹坏人的。
顾雪岭笑道：“没有。”
“没找到师父你都这么高兴？”蒋二不信，见顾雪岭目光闪躲，但嘴角总挂着?几分痴笑，他忽然想到什么，狐疑道：“你这是病了吧？”
顾雪岭眨眨眼睛，“什么病？”
“相思病。”蒋二煞有其事地道：“你现在就像那些怀春少女，走到哪里都一脸春意，你来这几次，不知我?门中弟子又耗费了多少清心?丹。”
顾雪岭怔了下，很快笑了起来，“蒋二门主?说笑了。”
不过?他最近好像的确有些类似于?得意忘形的情绪……顾雪岭想，从在天道阁回来，他干什么都会不由自主?想起宣陵，心?情就莫名?其妙的好。
不过?谁知道宣陵是什么意思？
顾雪岭压下心?头那一缕甜丝丝的情绪，拿了药起身就走，“我?走了，先把药给太渊师叔送回去。”
蒋二敷衍应声，目送他离开，忍不住摸着?下巴道：“这家?伙，穿红衣还怪好看的。”最近还总在天誉城出没，估计就是因为他，这些天来买清心?丹的人多了不少，承坤门还小赚了一笔，虽说真相实在是太过?令人无言了。
回到玄天宗后，顾雪岭去探望太渊无极，顺道将药送过?去。
其实钟长老也?在门中，宗门事务也?落不到顾雪岭头上。闲了下来，顾雪岭心?里居然只有一件事——
就是等宣陵给他送信，让他去接他。
想着?嘴角不由自主?扬起，顾雪岭反应过?来，匆忙抿住嘴角，心?想幸好在自己房间里，没有人看到。
可就在这时，忽而余光瞥见边上铜镜中有一道人影略过?。
顾雪岭迅速起身回头，身后是他熟悉的房间，没有外人，但他刚才的确是感觉到一道阴冷的目光。这并不陌生，五年来，顾雪岭有过?几次这样的错觉，他又认为这并非错觉。
顾雪岭环视屋中一圈，而后目光再?次落到案几上的短剑止戈。
又是这把短剑。
顾雪岭眉头一蹙，上前抽出短剑。
雪亮的剑锋倒映着?顾雪岭的脸，清澈无比，却透着?一股寒意，此乃削铁如泥的宝剑，自当如此。
百思不得其解，顾雪岭便将止戈短剑放下，当做没有发?现任何异常，而后看看自己身上的一身红衣，找了衣服准备沐浴。如今天气热了，顾雪岭抱着?衣服去了后山一处隐蔽的清泉，这还是他以前同?宣陵一起发?现的，不过?那时宣陵还小，总是不肯下水。
那时顾雪岭为了陪他，也?没有下水。
顾雪岭伸手试了试水温，清凌凌的，不算太凉，摸着?还很舒服，只穿着?一件单薄长衫就下了水。
他最近总是莫名?的嗜水，见到水总觉得喉咙干渴，连肌肤都干得时而发?痒，顾雪岭觉得自己可能真的病了，现在还很想下水，才来了这里。
这处山中清潭清澈见底，底下是巨大的岩石，还氤氲着?淡淡的灵气，顾雪岭一下水，就感觉身上的不适统统消散，舒服得让他泛起困意。
不知不觉，顾雪岭脑袋变得昏沉，耳边只剩下了咕咚咕咚的水声，微凉的潭水一点点漫过?肌肤，没过?细白的颈子，而后连发?丝都尽数湿透。
恍然间，顾雪岭发?觉哪里不对，倏然睁眼，发?觉自己沉到了潭底，他慌忙中无师自通，双手划水游向顶上唯一的光源，终于?浮出水面。
顾雪岭暗松口气，抬手抹去脸上的水珠，可抬头一看，竟已是月上中天，夜色之下，山林中一片幽静，轻风拂过?，便惊起了漫天流萤。
来时还不到黄昏，在水底睡了一觉，醒来竟已是深夜了？忽地，顾雪岭反应过?来，他在水中醒来时，竟然一点窒息的感觉都没有，反而……
如鱼得水，反而更加舒适了？
顾雪岭茫然不已，下意识朝水下看去。
月光映下，波光粼粼，隐约照清水底下一抹随着?凉水浮动的雪白衣摆，但本该纤长白净的一双小腿上，竟亮起银白微光，像是鳞片的形状。
顾雪岭匆忙拉开湿透的长衫衣袖，却见细白手臂上，银白的鳞片光芒在白皙皮肤下若隐若现，即便只有一两点，却也?叫顾雪岭心?下一震。
他试着?调动灵力?，希望是这处清潭有诡异，要驱除这些幻象……可谁知，灵力?竟是一点也?用不上！
顾雪岭甚至感觉不到丹田的存在，不由自主?的，眼前浮起一个画面，一尾闪烁着?灿金光芒的龙尾……顾雪岭怔怔垂下双眸，再?一次看向水面下。隐约中，他仿佛看到了同?样一尾极致完美的白金鳞片，在水下摇摆浮动。
“不……”霎时间，顾雪岭只觉浑身上下都在泛凉，指尖抖了抖，紧紧攥住双臂。他还剩下最后一点希望，轻声召唤：“湛露，你还在吗？”
无法感应到识海，隐藏在里面的灵器湛露也?没有反应。
顾雪岭如醍醐灌顶般，徒然清醒——他下水沐浴时，身上没带任何法器，储物?戒放在岸边衣衫上，惊鸿剑就在里面，玲珑宝镜也?在那边，唯有识海中的灵器湛露，会随时跟着?他。
可他刚才在水下待了几个时辰，湛露没有反应，他也?用不上灵力?，那他是如何……如何在水下不必呼吸，也?能待这么久都安然无恙的？
况且手上脚上还出现了鳞片……
顾雪岭猜到答案，刹那整颗心?都凉透，如同?坠入极寒冰窟。
“我?，要化形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
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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