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16|_68_皇都十里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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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16|_68

  千千皇都十里春!

  第六十八章此中更有痴儿女

  天光才亮时分,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守城士卒依照惯例站在两侧。赶早进城的商贩们牵着牛车马车进了外城,等着出去的百姓也拖儿带女出了城门。

  一切看起来与平日并无不同。

  城西三里处的白光寺周围依然宁静,虽还无香客到来,小沙弥们也恪守职分,早早地在庭院洒扫。汴梁城中有好几家寺庙,达官贵人们多数去的都是城中的大相国寺以及繁台附近的兴慈寺,这白光寺并无盛名,故此也只有临近的平民百姓才会过来上香,平日里较为冷清。

  晨风拂过庭前古树,枝头有鸟雀轻轻啼鸣。年迈的方丈从禅房出来,见门边有僧人侍立,便问道:“昨夜那位宋施主是否睡得安稳?”

  僧人低头合掌,“起先还像前几日那样时而哭泣时而乱语,后来饮下了安神的汤药后才渐渐昏睡,慧通师弟在旁守护了一夜,此时才回去休息。”

  方丈叹了一声,那僧人又谨慎道:“弟子看宋施主最近身子日益虚弱……等那位周大官人再来之时,师傅要不要对他说清楚?以免到时候怪罪我们照顾不力,耽搁了宋施主的病情。”

  方丈无奈地摇了摇头:“此事到时再说吧。慧元,你随我前去正殿为施主诵经祷告,祈求地藏菩萨能解除他的病痛。”说罢,便朝着供奉地藏菩萨的正殿缓缓行去。

  僧人应声跟随,不久之后,正殿内便响起钟磬吟经之声,庄严肃穆,直入心扉。

  清晨的阳光洒满庭院,外出踏青的百姓途经此地,听得钟磬吟经声便进来祷告。素来宁静的白光寺渐渐有了热闹生机,小沙弥们在正殿前引导百姓上香叩拜,而寺院最北边的小院内,却依然寂静得连风吹叶动之声都格外清晰。

  最里侧的厢房门窗紧闭,一名年轻僧人端着粥菜推门而入。屋中摆设简单,一名男子躺在床上,闭着双目,似在沉睡。在木床一侧的墙上悬着一只断翅纸鸢,因多年没人清理,上面积满了灰尘,隐约可看出原本是只大红的蝴蝶,只是而今已经陈旧不堪。

  僧人打量了他一下,这男子此时看上去倒很是安静。可谁又能想到他昨夜忽然发狂,若不是被小沙弥们拉住,就要将旁边的师兄打得头破血流,实在令人害怕。

  他放下粥菜,小心翼翼地走到床前唤道:“施主……施主,起来喝粥了。”

  连唤几声,那男子还是没有睁开双目,呼吸亦十分缓慢。僧人正不知该不该去推醒他,却听门外脚步声响起,不多时,方丈已带着慧元师兄进了屋子。

  “慧真,宋施主还未醒来?”方丈看着那床上的男子问道。

  慧真行礼道:“弟子刚刚唤了他几次,他都没有醒转,想来是昨夜喝的药剂还在起效用。”

  方丈走到床前坐了下来,轻轻搭住了那男子的脉搏,双眉微微蹙起。慧元见方丈神色凝重,不由问道:“施主脉象如何?”

  “虚浮而短,肝肺皆病……”方丈喟然叹息,却觉手腕一紧,竟被那男子猛地抓住。两名年轻僧人惊呼“小心”,方丈却仍然安坐床前,抬手制止了他们想要上前的举动。

  躺在床上的男子慢慢睁开了双目。

  他本是面容清雅,俊眉凤眼,可而今脸色憔悴,目光怔然,只紧紧攥着方丈的手不放,口中兀自喃喃。

  方丈将手覆在他微冷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道:“施主是有什么心事郁结不散吗?说出来或许能好过一些……”

  男子吃力地发出声音,方丈屏息聆听,才听出他似乎是在反复念着两个字。

  “阿蓁……”

  “是一个人名吧?”慧真皱眉道,“这几年来总听他念叨着,可问起来却又什么都说不出……”

  慧元也慨叹,“想必是他的至亲,可怜他孤身病卧在此,除了那个周大官人时来探望,竟没有其他亲友露面。”

  正说话间,又有人敲了敲房门,在外道:“师傅,周大官人到了!”

  方丈与两名弟子均感意外,前几天周大官人刚刚来过,依照以往的习惯,他本该过十几天才会再来,可如今却怎么又到了白光寺?

  虽是如此,方丈还是让门外的弟子去请周大官人进来。过不多时,房门轻推而开,一名身材矮胖的中年人探身而入。此人身着一身裁剪精致的灰色绸袍,面白无须,双眼狭长,见了方丈便作揖道:“方丈几日不见,身体可好?”

  方丈叹道:“老衲倒还是一切如常,只不过……这位宋施主近几天来总是不太平,昨天黄昏还发作得厉害,险些将我徒儿打伤。”

  周大官人面露不安,凑上前看了看那男子,道:“既然如此,我这就将他带走,不再劳烦各位。”

  方丈竟是一怔,这病人已在白光寺待了那么多年,如今周大官人竟忽然说要带他离开,实在令人意外。

  犹记得十多年前的开春时节,这素来幽静的寺中来了一名外地书生,说是进京赶考偶来此地,喜爱这古寺清幽,便与方丈闲谈了起来。两人言谈甚欢,书生此后多次到访,与方丈成为了朋友。又过了一段时间,某日傍晚,书生忽然来到寺庙,身后还跟着一乘小轿。

  掀开轿帘,里面坐着的是一个面容清秀、五官端正的年轻人。庙中小沙弥上前招呼,那年轻人却只是直愣愣地望着前方,不与任何人交谈。

  此时书生才说道,此人乃是自己的朋友,姓宋名云,自幼聪慧善文,岂料来京赶考却名落孙山,遭受打击之下变得神智不清。因书生自己也是寄居在亲戚家中,无法照顾朋友,于是请求方丈能容许他在此暂时休养。

  方丈怜惜这人年纪轻轻却得了疯病,心想着或许在庙中静养些时日能够使他恢复正常,便答应了下来。

  此后那书生也来看望过此人几次,可宋云的病情却并无好转。

  他多数时间总是静静地坐在窗前,看上去温文尔雅,只是望着庭中草木不说话。他的生活起居很是规律,不犯病的时候安静而守礼,一举一动都极有分寸,僧人们私下都觉得他应该是出身书香门第,或者可能是没落的官宦子弟。

  可是问及他的过去,他从来不会回答。倒是有一次踏青游人放的纸鸢落入院墙,小沙弥捡起后却被他出声唤住。

  那是他第一次主动发声喊人。

  他要那个已经跌断翅膀的蝴蝶纸鸢。小沙弥试探着递到他近前,他望着纸鸢许久,忽然夺过紧紧抱在怀中。

  “阿蓁……阿蓁……”他沙哑着声音念着这个名字,久已失神的眼中缓缓流出了泪水。

  任凭小沙弥怎么劝解,他执著地抱着断了翅膀的纸鸢,失声恸哭。

  那哭声悲痛至极,似是积蓄了很多时间得不到释放,直至今日才如决堤洪水般宣泄出来。

  于是那只蝴蝶纸鸢便只能留给了宋云。

  他不要别人的帮助,自己将它挂在了床边的墙上。无法入睡的夜里,便一直坐在床上望着纸鸢,似乎沉浸在了只属于他一人的世界中。

  可他一旦发作起来,就会歇斯底里地以头撞墙。僧人们拼命按住他,他也会嘶声大喊,似乎是在战场上面临着千军万马的践踏。

  他就这样时好时坏地在寺院里待了三个月,某天清早,白光寺中又来了一名陌生人,自言姓周,个子不高,细皮嫩肉。他一进庙门便找到了方丈,说书生已被某位官员征召为幕僚,随着上司离开了汴梁,临走前将照顾宋云的事情交托给了他。

  方丈问及是否能将宋云送回家养病,周姓男子却道宋云家中已无亲无故,若是方丈不肯收留,那便是等于让他流落街头了。方丈听他这样说了,便也不忍强行赶走宋云,便只能再让其留在了庙中。

  一晃十多年过去了,在这些年中,周姓男子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来到白光寺探望宋云,顺带也交予方丈一些财物作为照顾病人的资费,从未提出过要再将宋云带去别的地方。

  可现在他却忽然说要将宋云带走。

  方丈以为是自己的话使得周大官人产生了误解,连忙道:“老衲并不是向施主抱怨,只是想请施主找个良医替他好好治病……”

  “方丈的意思我明白。”周大官人摆手道,“那么多年来承蒙方丈与各位师傅照顾宋云,这等恩情实在深厚。前不久我找到了当年带他来庙中的那个人,他现在已经做了官,说到了宋云也很是牵挂。这不,就写信叫我将宋云带离汴梁送到他那里去,也好使方丈不再劳累。”

  方丈颇为欣悦地道:“原来如此,那位黄施主如今在哪里为官?怎也不来汴梁?”

  周大官人却没有直接回答,只敷衍了几句说对方公务繁忙无暇前来,以后有机会再来造访。方丈见他执意要将宋云带走,心中难免担忧,“只是宋施主如今身体虚弱,若是长途跋涉只怕禁受不住……”

  “您放心,一路上好车好马不会让他受苦。”周大官人说着,便朝着宋云笑了笑,“宋公子,咱们等会儿就动身,小的带您去找以前的朋友。”

  宋云木然地望着他,过了片刻,又转过脸望着墙上的纸鸢。

  方丈道:“似乎还是放不下……这纸鸢,想必与他的过去有着关联吧?”

  周大官人皱了皱眉,“要不,等会儿走的时候就把纸鸢也带着,免得宋公子路上不安静。”

  方丈颔首,便叫慧元踩着床尾上前将纸鸢取下,不料慧元还未触及那纸鸢,宋云已睁大眼睛撑坐起来,一把就将他僧袍抓住,口中高呼道:“放手!放手!”

  慧真急忙上前抱着宋云,慧元亦回头道:“宋施主,小僧是要替你将纸鸢取下擦拭干净,并不是要毁了它!”

  可宋云却置若罔闻,拼命挣扎着不肯撒手。方丈在边上劝了许久他也不听,慧元只得脱下僧袍跳下了床,可宋云却还是嘶声喊叫,再也不能安静下来。周大官人见状急得团团转,正在此时,却听外面喊声连连,似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寺中向来清净,这不寻常的动静使得方丈连忙站起,还未及叫慧真出门查看,已有一名僧人心急火燎地赶来禀告。说是正殿前有人挑衅生事,小沙弥上前劝架反被踢翻在地,香炉亦被数个莽汉推倒,殿前已经一片混乱。

  方丈气得脸色发白,向周大官人匆匆告辞,带着弟子们赶往正殿。

  这屋中只剩了周姓男子与宋云两人。尽管已经没人再去动那纸鸢,宋云却依旧神色惊惶地守在那墙角,像是怕人再度接近。

  周大官人背着双手在屋中连连踱步,耳听得前院纷乱不已,打开窗子一望,竟见浓烟滚滚,已朝着这边卷来。

  “糟糕!”他猛地一跺脚,回身就去拽着宋云,“这儿留不得了!”

  “休要碰我!”宋云全然没了平时的温文,一下子将他推开,自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竟张开双臂护在了那个破旧的纸鸢上。

  外面的喊杀喊打声越来越响,间杂着僧人们竭力救火的哭喊声,紧闭的门窗间渐渐渗进了烟雾气息。周大官人被呛得连连咳嗽,无奈之下扑通一声跪在床头,朝着宋云叩头道:“太子殿下,官家命奴婢来请您回宫,傅老将军带着少将军班师回朝,正在皇仪殿中等着殿下回去一同庆贺呢!”

  这一声“太子”在赵钧听来竟是如此陌生又熟悉,他怔了许久,双臂还护在纸鸢上,缓缓回头。

  “你是谁?”他茫然地问道。

  周大官人赔笑道:“奴婢是皇后娘娘身边的钱桦啊,殿下前日还赏赐了奴婢一串制钱,怎就忘记了?”

  “钱……钱桦?”赵钧念了几声,忽而面带哀戚地问道,“你刚才说傅将军他们回来了?不是,不是都死了吗……”

  “没有的事!殿下您是在战场上受了伤,所以才总是记错事情!”钱桦趴在床尾,扬起脸急切道,“傅将军一家都到宫中受赏,官家遍寻太子不着,特命奴婢前来找您!傅将军的幼女也被皇后娘娘招来宫中赏花,您还留在这儿做什么呢?”

  赵钧怔怔地看着他,清瘦的脸上忽然浮现了久违的笑容。

  他从墙上取下那只断翅的蝴蝶纸鸢,垂着眼帘,抬起袖子轻轻地擦去了上面的灰尘,随后抱着它趺坐在床上,由衷地笑着道:“甚好,甚好。我已有很久很久没见到阿蓁,出征前还说过回朝了就去找她,今日终于能与她相会……”

  钱桦舒了一口气,连忙躬身上前扶着他,“奴婢这就带太子回宫。”

  可话音才落,那屋门却忽地一震。钱桦惊觉回头,竟见一道白晃晃的刀尖已劈开了门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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