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_春日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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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一顿火锅,从六点多吃到了快九点。几个男人都喝得醉醺醺,连许孟阳白净的脸上都泛上了重重的酡红,迷离的眼睛里更是藏不住酒意。

  不过比起喝多了就开始回忆峥嵘岁月,各种吹牛逼的三个,他就算醉了之后,也依旧是沉默寡言的作风,更没说过一句出格的醉话。

  散场时,三人都有对象来接。

  关勇的老婆是个泼辣的美女,下了车一边跟几个人打招呼,一边揪着丈夫数落他喝酒没分寸。

  关勇只是嘿嘿地笑,上车前不忘大着舌头嘱咐夏昕:“小夏,孟阳就交给你了,你可别再丢下他跑了。”

  夏昕道:“关哥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人好好送回家的。”

  “好好好……”

  等目送几个人上车离开,夏昕转头看向身旁脸颊泛红的男人,问道:“你还好吧?”

  许孟阳摇头:“没事。”

  语气还挺冷静清醒的,应该是问题不大。

  “那我开你车送你回去。”

  “嗯。”

  两人并肩而行,他步履平稳,跟刚刚从餐厅出来时一样,只是走了没两步,忽然一个趔趄。

  还好夏昕反应快,双手稳稳扶住他的手臂,没让他栽倒:“没事吧?”

  许孟阳借着她的力勉强站稳,低声嘟哝道:“好像是有点醉了。”

  夏昕失笑:“我扶着你吧。”

  “谢谢。”

  他声音很轻,带着点无力感。夏昕这才确定,他是真的喝醉了,她用力扶住他的手臂,撑起他身体大部分重量,小心翼翼往停车处走去。

  仲秋刚至,温度还没真正降下来。他身体热烫的温度,隔着两人薄薄的衣衫,传到她身上。于是没喝过酒的她,仿佛也热起来。

  好在车子停得不远。许孟阳还记得拿出遥控钥匙开门,弯身半坐半倒地歪在副驾驶座位上。

  几乎在沾到座位的刹那,他就闭上了眼睛,仿佛力气彻底卸尽。

  夏昕给他系好安全带,不放心地问:“你还好吧?要不要喝点水?”

  许孟阳没回答,只是轻轻摇摇头。

  夏昕看了他片刻,绕到驾驶座,调整好座椅启动车子,又转头看了眼眉心微微轻蹙,像是很难受的男人:“你要是想吐跟我说,我马上靠边停车。”

  许孟阳低低嗯了一声。

  车子上路,她努力开得平稳,一面注意路况,一面时不时观察他的状态。好在他没有因为乘车而变得难受,反倒是眉头渐渐舒展,看起来倒是像睡了过去。

  夏昕打开音乐播放器,里面传来清缓低柔的轻音乐,应该是他常听的曲子。

  在这熟悉的音乐声中,男人的眉头彻底舒缓开来,呼吸也变得深沉。

  也不知是因为音乐,还是余光中那放松的面容。夏昕的心情也在这个夜晚,变得平静舒朗起来。

  车程并不远,不过半个小时,就到了许孟阳的小区。

  夏昕在大门口熄了火,轻轻唤他:“许孟阳,到了!”

  没有回应。

  夏昕又伸出手,轻轻推了推他:“醒醒,到了。”

  男人依旧没回应,只是忽然抬手,将她放在肩膀的手拉下来,攥在掌中,口中含糊不清地嘟囔一声“别走”,然后又继续一动不动靠在椅背上,呼吸沉沉。

  他骨节分明的手心温热干燥,指腹间有清晰明了的薄茧。

  夏昕没有抽出自己的手,只是认真凝望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容。这是一张英俊清朗的脸,但若仔细看,会发觉他的眉心始终有一点淡淡的郁结。

  关勇说他总是为别人着想,很少为自己去争取什么。

  她想应该是的,除了他那些她并不了解的成长经历,他失去的家人,或许还有林茵周森,甚至当年的自己也是。

  若不是今晚关勇无意间提起,她永远都不会知道,当年自己能平安无事地过完高中最后几个月,是因为他。

  她还记得那个夜晚之后,她好些天都没再理他。因为他和林茵的关系,她把他收缴她刀这件事,蛮不讲理地归为是为了林茵,且将他打入陈运飞之流。

  她不仅在学校不和他说任何话,那个周末上午补完课,也没再去许记茶餐厅。

  现在想来,她对许孟阳的心思,也就是在那时,悄无声息地发生了转变。

  一开始她还没意识到,直到听说贺启明和林茵的绯闻,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对贺启明那点还没捋明白的心思,不知何时消失殆尽。

  贺启明和林茵应该是一块准备艺考而走近,郎才女貌,同进同出,风言风语自然就来了,

  连她这种游离于班级八卦之外的人,也隐隐听到关于两人在一起,或者贺启明喜欢林茵的传闻。

  这两人一个花一个草,实在是般配得很,仿佛不传出点什么,都对不起两人的身份。

  然而她听到这消息时,心中毫无所动,甚至觉得有些无聊。喜欢林茵的人太多,多一个贺启明也没什么奇怪。同学热衷这两人的八卦,无非是因为贺启明在林茵的爱慕者中,应该是最耀眼的一个。

  当然,除了许孟阳。

  除了见仁见智之外的外貌,无论从任何方面,在她看来,许孟阳都要比贺启明更加优秀。只是他在学校太低调,跟背景板没什么区别。虽然为林茵做过很多事,但和她始终保持着距离,连话都很少说。久而久之,大家习惯了他对林茵的好,却也不会有事没事就八卦两人的关系。

  也就是在贺林二人绯闻满天飞时,夏昕才忽然又想到许孟阳和林茵的关系。虽然那几天没搭理他,但还是忍不住悄悄观察他的状态。

  只可惜没从他脸上发现任何异常,完全不像一个失恋的男孩子。反倒是自己莫名焦躁不安——因为她隐约意识到了自己对许孟阳的过度关注意味着什么。

  这种感觉非常糟糕。

  她跟寻常少女不一样,这种事不能给她带来快乐兴奋,也不会让她黯然神伤。她更多的是一种别扭的厌弃和烦躁,就像之前她明明对贺启明有那么一点不寻常的心意,却总是在他面前表现得傲慢不屑,甚至还会出言不逊,仿佛多讨厌这个人似的。

  在意识到自己对许孟阳的心思后,她这种心理又故态重萌。然而许孟阳和贺启明毕竟不一样,不,许孟阳跟她认识的所有男生都不同。她根本无法在他面前展示自己的傲慢,他不仅成绩比自己好,还会雕刻会打球,甚至已经开始自己打工赚钱,不像她一边想着反抗夏胜南的暴/政一边又不得不仰仗她的鼻息。

  在他面前,她只有自惭形秽。

  何况,他们还是朋友,真正的朋友。

  所以,当意识到这一点后,除了用不搭理他的方式,来展示自己的别扭外,她别无他法。然而越是不和他说话,越让她抓心挠肺。

  那天傍晚课外活动,整个教室大部分都出去放松,只剩几个闷头苦学的书呆子继续趴在桌上奋战。

  夏昕从书本抬头时,前面那道看了几个月的背影已经不再,只留了一张纸条在自己桌上。

  ——关哥那里到了一批新球杆,你要去试试吗?

  这几天她不理他之后,他有事找他都是用写纸条的方式。他的字很漂亮,是刚劲飘逸的行书,很有自己的风格。

  她很喜欢他的字,但这几天对于他的这种沟通方式,她从不回应,有时候还会捏成团,砸回他后脑勺。

  他脾气倒是一如就往的好,无论如何都不会生气。捡回纸条看到不是回复,下次有事继续写好放在她桌上。

  其实也才一个周末没去许记茶餐厅,但夏昕却觉得从未有过的漫长,生活中好像忽然缺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她将纸条丢进垃圾篓,拿着笔和本子烦躁地出门来到走廊。这个时候的走廊很安静,下方的篮球场却很热闹,两队男生正在打球。

  她心烦意乱,一个字都学不进去,原本用了记笔记的笔,像是自己长了意识一样,开始胡乱画起画来。

  她是学过画画的,素描功底不错,不一会儿一个男生半截背影就赫然出现在笔记本上。

  当她回过神来,看清楚自己画的是什么时,差点吓了一大跳。

  “我放在你桌上的纸条看到了吗?”就在这时,许孟阳不知从哪里忽然冒出来,站在她身旁轻声问。

  夏昕转头见他目光落在自己本子上,几乎是惊慌失措地飞快将本子阖上。然后鬼使神差朝操场上刚刚进球的男生看了眼。

  那是贺启明,在进球后,兴奋地在球场飞奔,颀长背影被夕阳拉得老长,与刚刚本子上那道背影如出一辙。

  “你说什么?”她故作镇定问。

  许孟阳:“我说关哥那儿来了一批新球杆,明天你想不想去试试?”

  “……再说吧。”她佯装没什么兴趣道。

  “哦。”许孟阳看了眼她手中的本子,又顺着她的目光望了眼下方的球场,淡声道,“那我去吃饭了。”

  夏昕没有回应,等人离开后,才闷闷下楼。

  路过球场时,一只篮球冷不丁砸在她肩头,落在地上。

  她停下脚步,弯身将球捡起来握在手中。

  贺启明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笑问:“夏昕,没砸到你吧?”

  夏昕冷冷看着他,忽然一股怨气升上来,将自己现在的困扰,全部迁怒在这个男生身上。如果不是他太不争气,让自己这么轻易移情别恋,她也不会如此纠结。

  在贺启明笑着朝他伸出手,她扬起手中篮球,狠狠砸在他脸上。

  贺启明一时不妨,一张俊脸被生生砸中,吃痛地捂住鼻子往后踉跄几步,很快指缝里就有鼻血涌出来。

  球场上的男生见状,赶紧跑过来,有人愤怒指责:“你有病吧?怎么随便砸人呢?”

  夏昕置若罔闻,扬长而去。

  看不下去的男生,要上前拦住她理论。

  被贺启明拉住:“没事没事,我没事。”

  “什么人啊,拽得二五八万似的,真是服了,难怪他们班的人都看不惯她。”

  “闭嘴吧,都说了没事。”

  虽然夏昕面对许孟阳的邀请,说的是“再看吧”,但第二天补完课,她到底没忍住,脑子还在挣扎着,两只脚已经不听使唤地朝许记的方向走去。

  那时正是饭点,许记茶餐厅座无虚席,她从门前走过,隔着玻璃门,看到许孟阳正忙进忙出。

  她走过去,又走回来,直到第三次假装从餐厅前路过时,原本在招待客人的许孟阳终于发现了她。

  他急匆匆走出来,挡在她面前,笑道:“你来了!”

  他是很少笑的男生,就算笑也只是浅浅礼貌性的微笑,很少这样笑得弯起嘴角,露出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

  夏昕:“我就是路过。”

  许孟阳:“今天的烧鹅很好吃,你要不要尝尝?”

  看到他带着期待的笑容,她的心终于还是软下来,别别扭扭地嗯了一声,跟着人走进阔别一个多星期的餐厅,在他留给她的专属座位坐下。

  吃过午餐,食客散去,两人像往常一样,移步收拾好的卡座开始学习。写完作业,又去了对面关勇的台球厅打了一个多小时台球。

  这个年纪的孩子,心思总还是比较简单,吃好玩好,心情也就豁然开朗。

  从台球厅出来,已经五点多,许孟阳没有马上回餐厅工作,而是在旁边的报刊亭买了两个烤红薯,招呼夏昕坐在路边长椅聊天。

  “马上就期末了,你准备得怎么样?”

  夏昕吃着烤红薯,随口回道:“还可以吧。”顿了片刻,又撇撇嘴补充,“考了快一个学期第二,希望这回能考个第一,好让我在我妈手下过个清静的寒假。”

  许孟阳看了看她,笑说:“我相信你。对了……”他像是忽然什么似的,问,“你想上哪所大学?”

  夏昕道:“江大吧,不想去别的地方。”

  许孟阳若有所思地点头。

  夏昕吃了两口热腾腾的红薯,随口问:“你去年为什么休学啊?”

  许孟阳轻描淡写回道:“我爷爷病了,我得照顾他。”

  “那他好了吗?”

  许孟阳说:“四月的时候过世了。”

  夏昕沉默下来,他们很少聊各自家庭,她那时只知道他父亲过世多年,想了想,又问:“那你现在跟你妈一块住吗?”

  许孟阳摇头,轻笑道:“我妈很早就再婚了,跟他后来的丈夫去了帝都。我爷爷没了,现在我就一个人住,不过平时都住宿舍,也就周末在家住两天。”

  夏昕点点头,看了看他道:“我爸也很早就再婚了,不过我妈还活着,我跟她一块过。我也想像你这样没人管。”

  她不知道一个孩子没人管意味着什么,只觉得自己被夏胜南压迫得喘不过起来,分明有花不完的零花钱,有保姆照料,上最昂贵的辅导班,却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不幸的孩子。完全可以与许孟阳同病相怜。

  许孟阳听了她的话,笑了笑,没有说话。

  不过,也因为对许孟阳生出的同病相怜,让她暂时收回了心里的那点别扭。

  最重要是,她并不想失去人生中第一个真正的朋友。

  吃完红薯,她拍拍手伸向他:“我原谅你了。”

  许孟阳微微一愣,反应过来,轻轻握住她的手。笑道:“谢谢。”

  在经过一个多星期的单方面冷战后,他们在这个冬日的街头,握手言和。

  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爷听到了她的祈祷,期末考试,她如愿得了班级第一,而一直考第一的许孟阳滑到班级第三名,原本擅长的数学,因为最后一道大题没解出来,比她少了快十分。

  她那时很是得意了几天,也为此过了一个还算轻松的假期。

  然而现在想来,那应该是许孟阳故意考砸,好让自己过一个安心的寒假。

  夏昕从往事中回神,目光落在被许孟阳握住的手上,无声地笑了笑。

  他是自己少年时代唯一的朋友,是唯一能容忍自己坏脾气的人。如果不是她太贪心,让这段关系变质,他们这段友情,哪怕因为成长渐渐变淡,也足以慰藉她余后的人生。

  不知道,现在努力去修复是否还来得及?

  她没有再去唤醒许孟阳,让他安心地继续睡着。直到半个小时后,男人的眉头忽然动了动,浓密的睫毛轻跳了几下,慢慢睁开了黑沉沉的惺忪双眼。

  “到了吗?”刚醒过来的声音,带着几分低沉的暗哑,像大提琴的弦被人拂过,勾得人心头微动。

  “到了。”夏昕回。

  许孟阳稍稍坐正身体,目光不经意落在握着夏昕的那只手,眸光微微一动,不着痕迹地将手松开,抬起来揉了揉眉心:“我睡了很久?”

  “还好。”

  许孟阳放下手,看了眼腕表:“不早了,谢谢你送我回来,你别打车了,开我车回去,我周末不用车,你周一帮我开去公司就行。”

  “好。”

  “那再见。”许孟阳握住门把准备下车。

  “等等。”夏昕叫住他。

  许孟阳回头看她。

  睡了一小觉,他眸子中红色的酒意已经褪得差不多,只残存着一点若有若无的迷离。

  夏昕嚅嗫下唇,道:“今天见到关哥他们还挺开心的。”

  许孟阳点头,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夏昕道:“以前的事是我做得不好,我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许孟阳闭了闭眼睛,低低叹息一声,道:“已经过去那么久,我没放在心上。”

  两人相逢这么久,像是心照不宣一般,谁都没有去提起过那件事,到底还是有点尴尬。夏昕也是鼓足勇气才说出来,听他这样回答,心中稍安,松了口气,继续道:“那时候和你在许记学习,然后去关哥那里打球的日子,真的很开心。”

  许孟阳定定地望着她,不说话。

  夏昕:“你是我高中时候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朋友。如果不是后来我脑子发昏,我们现在应该还是朋友。”

  “脑子发昏?”许孟阳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原来只是脑子发昏。

  夏昕看着他,沉默片刻,深呼吸一口气,试探着开口:“许孟阳,我们还能像从前那样做朋友吗?”

  这些年她努力变成正常人,过正常人的生活,不能说不快乐,但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直到回来后,和许孟阳相逢,许多刻意遗忘的东西一点点浮上心头,加之今天遇到关勇他们,她终于明白,她的人生,应该有他的存在。

  许孟阳黑沉沉的眸子,对上她企盼的眼睛,沉默半晌,才开口:“你现在还缺朋友吗?”

  夏昕微微一怔。

  高三暑假之后,她不能说是一夜长大,但明白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许孟阳无条件包容自己的坏脾气,所以她知道自己必须要改变,去适应未来的生活。

  她的改变还算成功,至少看起来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大学四年,她和宿舍的同学相处得都不错,虽然谈不上呼朋引伴,但也有了不止一个朋友,更是交到了陆天然这样召之即来挥之不去的死党。

  她不再是那个独来独往没有朋友的乖张少女。

  许孟阳没有等她回答,低声说道:“已经不缺了对吗?那么多一个我这样的朋友,对你来说,又有多大的意义呢?”

  “不是的。”夏昕急切道,她想告诉他,他是不一样的,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只是话到嘴边,却又无法解释到底哪里不一样。

  许孟阳轻笑了声:“如果你是非要从我这里得到一个答案,才能对从前的事释然。”

  夏昕抬头看向他,她确实想要一个确定答案。

  许孟阳望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对不起,重新做回朋友这件事,我恐怕很难做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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